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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之南（散文集）
目 錄夢在海南001
西沙土（外三章）008
人性的椰樹014
東寨紅樹017
尖峰嶺歌吟022
瓊島山水簡筆029
蓋了帽的海鮮045
風(fēng)靡香港的文昌雞――兼說海南四大名菜049
上了北京天橋的海南小吃053
苗家茶 黎寨酒059
海南水果：好吃得一塌糊涂062
鄉(xiāng)村的狗068
靚 女071
見證別樣的愛情074
走好，小姑娘078
在海口回望故鄉(xiāng)的年081
提把壺茶085
做一棵樹088
花梨樹下091
母親的手095
陪伴母親098
送母親遠行102
外公生命中的一些片斷107
夢回九寨117
麗江一日120
黔靈公園人與猴124
兩件小事128
神農(nóng)長者133
我生命中的盆景136
松韻――盆景雜彈之一138
楚風(fēng)――盆景雜彈之二140
蟬噪疏林――盆景雜彈之三143
燦爛――盆景雜彈之四145
嫣然一笑――盆景雜彈之五147
多雪的冬天149
纖道上的我152
放牛的日子156
漁人與野鴨159
山 妞163
武當(dāng)挑夫166
桃花水169
夢在海南
一個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我在廣東海安上了條小木船。船比我童年在家鄉(xiāng)打魚的船大不了多少，頭尖尾蹋，是那種再普通不過的魚劃子。沒有熟悉的魚腥味，嗆鼻的是剛刷的油漆味兒，很濃。船老大將一張黧黑的臉藏在一張尖尖的斗笠下，吩咐伙計拖起錨鏈，將船從泊在一片長著葦子的海灘上打開，輕扳橈葉，船悄沒聲息地駛向黑咕隆咚的大海。
我指指船尾：“不是有機器嗎？”
伙計“噓”了聲：“悄悄地進村，打槍的不要！”
我這才想起，魚劃子是違規(guī)載客，而我們簡直像是在“偷渡”了――黑壓壓的人群擠得縫隙都沒有，過海的輪船無論如何是拼不上去了，又不想在海安歇旅館，只好行此下策，即便價碼比公家的還高，每人40元，也認(rèn)。一船八人，河南仨，湖北、湖南各二，陜西一，五男三女，除了我，都是大學(xué)剛畢業(yè)出來闖世界或走出校門不久的，清一色的花樣少年。
其時：1987年11月18日。“十萬人才”正以不可阻擋之勢，向海南洶涌進發(fā)。
月暈而風(fēng)，礎(chǔ)潤而雨。建省辦特區(qū)的消息一下子把人們特別是青年人的激情調(diào)動起來了。就像那首歌唱的“誰不愛自己的家，誰愿意浪跡天涯？只因要走自己的路，只因種子要發(fā)芽……”沉悶得太久，抑郁得太久，積累了太多的渴望與向往，就是我這個四平八穩(wěn)、長坐書齋、早過而立之年的黨史工作者也不得不動心。于是我爭取了在湛江采訪一位老同志的機會，悄然南下，坐上了這條盛滿了一船激情的打魚船。
柳葉兒般的小小漁船，相對于浩瀚大海，簡直可以忽略不計，大海的正常呼吸，也把船兒弄得顛三倒四，本人自小在長江和松滋河的風(fēng)浪里長大，勉強能夠經(jīng)受，其他幾位可就苦了，腸子肝花都要吐出來。一位女孩將紛亂的頭發(fā)咬在嘴里恨恨地說：“這輩子再也不坐你這破船！”逗得我們?nèi)栓D―船老大、伙計和我哈哈大笑，其他幾位連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折騰到次日清晨，海口終于仿佛從水中生長出來，挺拔的椰樹列著隊瀟灑地揮舞著枝葉，迎候著我們。船老大關(guān)了機器。伙計再次“噓”了聲，將我張開雙臂預(yù)備的歡呼逼回肚里。
船與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地停下，停在如今西海岸林立別墅前的沙灘旁，沒有行人，一個早起的趕海人將手提的竹簍從左手換到右手，見慣不怪地看了我們幾眼。我與同行告了別――他們大約要些時間才能緩過勁來――連滾帶爬地上了岸。
我朝東走了大約十幾分鐘，到了秀英碼頭，人漸漸多了起來，一輛帶著矮遮檐的“蹦蹦車”戛然停在面前。
“大陸崽，坐車嗎？”一位戴椰笠半遮面的中年女子朝我吆喝。
我不高興地回了句：“你說哪個崽喲？”
那女子語氣馬上軟了：“對不起，大叔，去海口嗎？”
我奇怪：“這不是海口？”
女子答道：“這是秀英！離海口遠著哩。”
我上了車，說好五元錢。車走了一段，天見大亮，云霧散開，嗬，太陽從椰樹的枝葉間升起來了！多么好的一輪朝陽，那圓，那大，那種像是鹽蛋黃腌過了的金黃，那是我平生見過的最美也是離我最近的太陽。我忙叫車停下。女子咕噥了幾句什么，聽不懂，像聽外語，我估摸那意思，要么是說我這人腦子有毛病，看什么太陽；要么是說，海南的太陽到時夠你看的！
車行時間不短，走過高的矮的房子，寬的窄的街巷，長滿茅草的荒坡、悠閑的黃牛和生滿水浮蓮的塘堰。高的房子不過五六層，寬的街道并排行不了三輛車。不知從何處冒出的海腥味十分濃烈。比較起剛走出的湛江，當(dāng)年海口留給我的印象：一個比較發(fā)達的漁鎮(zhèn)。
我搭訕駕車的女子：“你男的做什么，怎么叫你一個女人家出來做工？”女子說：“喝老爸茶呢。”因此知道，海南的男人類似云南麗江納西族的男子，挺會享受的。
車在一個單位辦的招待所前停下，記不清了，是糖廠還是煙廠？地點在如今的龍華路靠近一中附近。接待員一邊看著我的證件嘴里一邊嚼著什么，突然“噗”的一聲，很響地吐在地上，很鮮艷，像一攤血。“檳榔！”他說：“海南的好東西，提精來神健牙護齒。沒見過吧？”頗為得意。見我有些驚異，他倒大方，取出木柄小刀，從抽屜里摸出顆有些發(fā)皺的檳榔，切開，再涂上些粉末狀的貝殼粉，然后用一片青青的葉子包上，遞給我，熱情地勸我嘗一嘗。難卻盛情，我勉強咬了一點點，嗬，又麻又辣又澀還苦，掩著嘴跑門外椰樹下好一陣吐，從此不敢問津。
招待所的半截在地下，一間雙人房間，已經(jīng)住了一位從山西來的姓喬的大學(xué)生，他說我運氣好，他等了三四天今早才住進來。床上未鋪床單，一張滑滑膩膩的竹席，有種發(fā)黑的褐色，想象不知與多少脊背廝磨過，下了多大決心才躺上去。
一覺醒來，肚子咕咕叫喚，才記起還是昨晚在海安吃過一缽豬腳飯，便掩上門喊服務(wù)員來鎖門，服務(wù)員說：“有甚金銀財寶？”我說：“幾件換洗衣服。”她莞爾一笑：“那你慌急個什么！”鎖上門，卻并不把鑰匙給我。
當(dāng)時的海口，大街小巷擠滿了南腔北調(diào)，一色的年輕人。倘你振臂一呼：“湖北九頭鳥在這兒集合！”你周圍立馬便會圍上密匝匝的一圈。
海府路和海秀路交接處的三角池，簡直是個大集市，后來人們稱這里是海南最大的人才集散地，各種信息在這里交匯，各種故事在這里編織，各種悲喜劇在這里上演。無論你從哪里來都能聽到鄉(xiāng)音。這里的人，可不能小瞧，賣報紙的小妹是大學(xué)生，端面條的小伙是研究生，掌勺的師傅說不定是位副教授。擦鞋賣小吃的，全是年輕的很有文化的面孔。
我在博愛路口見到一位自彈自唱的吉他手，唱的是當(dāng)時很流行的沈小岑的《請到天涯海角來》，彈得唱得還真不錯，他只顧彈著唱著，深情而專注。腳下的無檐帽里盛滿了硬幣和角票。我從他的歌聲里聽出了鄉(xiāng)親的味道，他把“四季”的“四”唱成了“是”。在他唱完一曲稍事休息時，我與他攀談了幾句。巧了，他不僅是湖北老鄉(xiāng)而且還是武漢大學(xué)的校友，歷史系的，姓陳。他告訴我，來的人太多，要人的單位又少，競爭激烈，幾十人爭一把飯勺，一個多月工作沒著落，盤纏帶得又不足，眼看就要出現(xiàn)經(jīng)濟危機了，于是厚著臉皮走上街頭，惱火的是經(jīng)常碰到熟人。我寬慰他：“無所謂啦，又不是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我發(fā)現(xiàn)，無論擺什么攤，即使賣報紙的，面對顯然是相當(dāng)困窘的情況，竟然從他們臉上無一例外地看不到一點氣餒和傷感，看到的仍然是青春和激情，是渴望與投入。后來聽說一位歌手將生命留在了海南，應(yīng)該不是我見過的吉他手，他演奏的旋律，他歌唱的聲音，那樣陽光那樣青春，有著這樣旋律和青春的吉他，怎么會輕易放棄年輕的生命？
后來得知，當(dāng)年熙熙攘攘、朝氣蓬勃、充滿夢想而又準(zhǔn)備實現(xiàn)夢想的人流中，出現(xiàn)了不少精英人物，如現(xiàn)任省委宣傳部部長周文彰，房地產(chǎn)大鱷潘石屹，著名作家莫言、韓少功等，現(xiàn)在回憶，當(dāng)年我是否看到了人頭攢動中他們依稀的身影？
在離吉他手不遠的地方，豎著一塊很大的牌子，長長的，像是一面墻，上面貼著五花八門的信息，招聘的不多，入眼全是求職的，有個求職廣告是這樣寫的：
“本人大學(xué)畢業(yè)三年，內(nèi)地某國營單位做會計三年，業(yè)務(wù)熟練，富于責(zé)任心事業(yè)心，急切欲投身于海南建設(shè)，不論單位貴賤，只要供住宿，工資無論多少，當(dāng)盡心盡力，勤奮工作，為新的海南省加瓦添磚。某人于1987年11月19日。”
看得出廣告是剛貼上去的，漿糊洇出了紙面。
我在附近一個小攤上吃飯。攤主是一對四川大學(xué)生夫婦，男的高高大大，像一條東北漢子，系一條紫紅色的小圍裙，臉上沾了油煙，光著脊梁，顯得有些滑稽。女的小巧玲瓏，白白的皮膚，大大水靈的眼睛，活脫一個川劇高腔花旦的扮相。她脖子上系的那條粉色絲巾是我當(dāng)時見到的最時尚。
四川人掌勺，但做的卻不是川菜。我吃了一碗咸魚煮五花肉。攤主說，他們從四川來，就是要融進海南，因而學(xué)做了這道“海南名菜”。菜加飯攏共二元五角。我告訴攤主我當(dāng)兵在四川。攤主便不把我當(dāng)外人，他說，在這兒吃貴，以后上單位辦的食堂吃“人才飯”，便宜，一餐才八角錢。飯吃完了，菜還剩下不少，又要了一元錢一瓶名為“小角樓”的酒，沒喝完，帶回住處，同屋一仰脖頸全倒下了，他心情不好，原本說好的工作黃了湯。
在海口轉(zhuǎn)悠了半天，有些累，再加上突然停電，房東抱怨：“老停電，不是修了葛洲壩嗎？”他告訴我，運氣好半夜會來電，運氣不好，可就說不準(zhǔn)了。沖了涼（南方人稱洗澡為沖涼）我就躺下了，同房的那位還在那兒唉聲嘆氣。
第二天依然是金黃的太陽，椰樹依然是那樣瀟灑迷人，心情不錯，在同屋指引下我去了“最熱鬧”的地方，海府路的省委組織部招待所，招待所的二樓是人才交流中心，但人太多了，擠不進去，一張張拆散了的登記表格在我腳下飛舞，我站在門外很遠的地方使勁探頭看了看。一位穿著一只鞋戴著金絲眼鏡的小伙說“阿拉的鞋擠脫了”，等著人潮退去他好去撿鞋。“十萬人才下海南”就是從這兒發(fā)布的吧！
我信步走到新華南與文明西路的電器街，彩電、音響、冰箱，一色的外國貨，國產(chǎn)的只有一種：海南產(chǎn)的“南寶”電視機。門面大多很小，至多十幾平方米，一眼望去，黑乎乎一片，最醒目的是屋子中央供著的“關(guān)老爺”，香燭的味兒很熏人，每家門前都有一處燒紙燃香的地兒，灰白色的余燼隨著晚風(fēng)沿著店門飛舞。
我大著膽子走進一家名為“利民”的店，一位中年婦人正站在關(guān)帝爺前擺供果，見我進去，掃了一眼。我指著一款夏普彩電問價，婦人伸出三個手指頭：三千。折多少？婦人不屑地堅決地搖了搖頭。我聳聳肩，出了店門，后面遞過一句話：“你回大陸，四千元也拿不到！”
我無目的地穿行在海口的大街小巷。本人這次上島，主要來瞧瞧，來領(lǐng)略來欣賞或者說來打探將要建省的海南，并沒有就此南下的打算。單位呀，工作呀，房子呀，老婆孩子呀，像我這把年紀(jì)的人，哪能像小年輕說走就走，一人吃飽了全家不餓？
在海南省人才交流中心的人才庫里，有一個真實記錄：截至1990年底，來人聯(lián)系36231人，來函聯(lián)系146701人，總計182932人。
周文彰先生曾說：海南是最容易產(chǎn)生夢想、成就夢想的地方。“一張白紙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這是“十萬人才下海南”的原始動因。誠哉斯言！我在海口短短三天的一瞥，從雖然顯得破舊，但充滿生機與活力的城市，從一張張年輕面孔上的激情演繹，從他們的期盼和向往中甚至勾畫出我在海南的未來，從此便在心中茁生出海南情結(jié)，夢中總有椰樹的搖曳，海浪的撞擊。
一位作家這樣回憶：“在這個每個人潛意識中都渴望放逐自我的年代，有什么聲音比南下海南更令人怦然心動又回味無窮呢？”
返鄂后，我這個有時喜歡喊幾嗓子的業(yè)余歌者最高興喊的就是沈小岑的《請到天涯海角來》，這首歌一直喊到我1993年終于入籍海南，上島后還唱。這是后話。
注：松滋河，又稱松江，長江支流，流經(jīng)湖北松滋境內(nèi)。
（摘自海南出版社《風(fēng)流海南》，載2014年《海外文摘》9期）
西沙土（外三章）
從嚴(yán)格意義上說，西沙沒有土，只有沙。那沙名為珊瑚沙，億萬年珊瑚的殘骸堆積而成。白白，細細，抓一把嗅嗅，有太陽和海水的腥味。離島時我用塑料袋裝了一些，回來撒在院子里，嗬，雞鴨奔過來啄得興高采烈。想來，這沙含礦物質(zhì)豐富，倘能多運些回來喂家禽多好！
但珊瑚沙不能種蔬菜。說西沙艱苦，其中有一樣，就是長年沒有青菜吃，特別是臺風(fēng)季節(jié)，補給船上不了島，兩三個月不見綠是常事。吃罐頭食品，吃得惡心嘔吐，吃得牙齦出血，吃得看見海里漂來的白菜幫子流口水。因此，無論哪一屆的駐島首長，都曾想方設(shè)法讓官兵盤中有綠。
官兵上島前西沙沒有一個小島種過菜，除了氣候惡劣，高溫，高濕，高輻射，高鹽分，而且多臺風(fēng)，關(guān)鍵是沒有土。土為萬物生長之母，沒有土哪有菜！在某連采訪，志愿兵章平告訴我，有時外面有人上島，漁民呀，工委的干部呀，就盯著人看，看人鞋底是不是帶了土上來。灌木林里有樹葉腐爛后漚成的土，但那土輕飄飄，沒什么重量，臺風(fēng)一過影子都留不下，那是算不得土的。
要種菜只有一個辦法，從千里之外的大陸運土。聽說西沙的官兵，沒有誰休假返島不帶一包土的。少的帶過幾十斤、上百斤，多的帶過上千斤。一個在中建島上干了13年的志愿兵，帶回的泥土竟然有40包！
我3月28日在文昌清瀾港登船時，見幾個當(dāng)兵的很費勁地扛著大包小包，以為是什么給養(yǎng)，一摸原來是泥土。一位干部家屬對我說，“‘上去’（西沙人管上島叫“上去”，下島叫“下來”）時，千萬不能忘的是帶泥土，還要帶好土，早早地挖了塘泥，在暴日頭下曬，說是不能讓細菌污了島；又細細地碾碎，摻上黃土。”
土運回后，再一捧捧鋪在地上，建造“人造菜園”。風(fēng)特別大的小島，為了不讓大風(fēng)刮走泥土，官兵撿來海上漂流的木板和塑料布，搭成防風(fēng)墻，上面苫上防風(fēng)網(wǎng)，走進菜園像走進火車車廂，既防臺風(fēng)，防日曬，又防暴雨。這樣的種菜方式，算得是西沙獨創(chuàng)吧。
我在菜地里看見一片蔥綠，西紅柿果實累累，紫色的茄子把枝條都壓彎了，剛收獲過的辣椒稈上新苞燦然，蔭棚下，小白菜苗正探頭探腦……
西沙群島今天已擁有幾十畝菜地。不僅有常見的茄子、辣椒、青菜，有的小島還種上了海南木瓜。永興島的蔬菜基地年產(chǎn)達十萬斤，有20多個品種，基本達到了蔬菜生產(chǎn)旺季自給有余，淡季每天盤中見綠。
“愛島守島建島”是西沙精神，誰能算清官兵們肩扛手提，向西沙運了多少泥土？誰又能說清在西沙種一棵菜要流下多少汗水？
西沙雨
西沙金貴的除了泥土就是雨水。
西沙少雨。年降雨量不及海南島的二分之一。因此，西沙官兵特別盼望下雨。下雨的日子是西沙的節(jié)日。
西沙群島上有三種水，一種是井水，俗稱島水，是經(jīng)珊瑚沙過濾的海水，黃不拉嘰的，仔細看，水中有許多懸浮的細沙子，這種未經(jīng)凈化處理的水鹽堿度高，腐蝕性大，異味濃，非但不能飲用，就是用它沖涼，身上也是黏黏糊糊的，打香皂都不起泡。新毛巾用不了一個月便成了網(wǎng)狀，白襯衣越洗越黃，時間稍長就有了斑斑黑點。天性樂觀的官兵們說，洗島水，人成熟得快（長期洗島水，容易造成“少白頭”），還有一樣好處，洗島水，省了摩絲，根根頭發(fā)朝上豎。第二種水是從大陸運來的淡水，僅供飲用，實行定量供應(yīng)。第三種水就是下雨時接的雨水，平時舍不得用，關(guān)鍵時刻拿來救急。在島上，雨水的身價僅次于淡水。每次下雨，官兵們提桶的提桶，端盆的端盆，都在選擇有利地勢接裝雨水。我開始上軍營時有些納悶，怎么訓(xùn)練場邊、學(xué)習(xí)室內(nèi)，擱手邊的都是桶呀盆呀。
前幾年，海南省人民政府撥專款在島上建了雨水收集庫，把島上干凈地方的雨水全部匯聚起來，供部隊使用。我這次在島上洗漱用的就是雨水庫中的水。但大多數(shù)部隊的日常生活用水仍以島水為主。對于他們來說，能痛快地洗次雨水浴，也是難得的一種享受。
你瞧，雨要來了，墨黑的云已在頭頂盤旋。一陣勁風(fēng)掠過，雨嘩地潑了下來。早已急不可耐的官兵穿著褲頭，光著腳丫跑進雨中，痛痛快快地洗起了“天然淋浴”。他們在雨中奔跑，旁若無人地歡呼跳躍，有的露出背脊，有的袒開肚腹，任豆大的雨點打在身上。有的忘乎所以，香皂打了一次又一次。有的在雨中打鬧，你掀我一掌我擂你一拳。我隔著一片羊角樹叢看著，羨慕他們的青春胴體，他們的少年忘情。令人遺憾的是，西沙的雨來得快走得更快，有的戰(zhàn)士只顧玩兒，還沒來得及沖洗香皂，雨停了，火辣辣的太陽突然冒了出來，眨眼工夫，身上的香皂就被陽光吸干了。無奈何，相互扮個鬼臉走人。
每逢雨天，西沙官兵還有一種“高級享受”――雨中打籃球。聞到雨味兒就做好了準(zhǔn)備，雨不來不打，雨一下，呼啦一下全上了場。有時打亂仗，你推我擠，你搶我奪，毫無章法，有打就行。有時打比賽，一般以半場球定勝負，雨可不會老下呀，它哪有耐心讓你把一場球圓滿地打完。如果半場球賽結(jié)束了雨仍在下，就實行加時賽，雨停賽畢，以雨定乾坤，除了西沙，哪兒有這樣打球的？
西沙樹
西沙群島生長的主要樹種有：抗風(fēng)桐、羊角樹、野枇杷、木瓜、馬尾松和椰樹。木瓜和椰樹是官兵們從海南島帶過去的，像帶泥土一樣，官兵們上島也帶各種樹苗。經(jīng)過大自然嚴(yán)苛的淘汰篩選，只有木瓜和椰樹抗住了西沙的惡劣環(huán)境。其它樹種則是西沙土著。
抗風(fēng)桐原名麻風(fēng)桐，因其在臺風(fēng)中有上佳表現(xiàn)，官兵們稱它為抗風(fēng)桐。它的葉比梧桐葉稍大稍薄，它的干疙疙瘩瘩，沒有梧桐似的光滑溜圓。它幼小時纖細如灌木，長大茁壯成大樹，很是魁偉健碩，因此被稱作“將軍樹”。成年的樹干大多嶙峋奇崛，永興島上有一株上百年的抗風(fēng)桐，樹干爛了一半，居然還生機盎然，綻開一樹綠葉。這種樹有一種奇特的繁殖方式，靠風(fēng)折斷它的枝，插在地上就能形成新的生命。因此每當(dāng)臺風(fēng)季節(jié)，也是抗風(fēng)桐繁殖的旺季。
羊角樹是一種匍匐在地面生長的灌木，細枝由根部蔓生，每一枝托起一團蓮花般的葉片。一棵羊角樹能遮住一片裸露的珊瑚沙。永興島上的羊角樹比抗風(fēng)桐更多，它的矮壯、叢生的特性，是適應(yīng)自然的緣故吧。據(jù)說，永興的森林覆蓋率超過了70%，羊角樹功勞最大。
在西沙偶爾可見一兩株馬尾松，枯萎，單薄，枝葉仿佛被什么物件啃過一般。當(dāng)我一眼看到它，就想，這是氣候惡劣的證明？它是由人帶到島上或是由風(fēng)暴裹挾而來在西沙落地生根？
西沙官兵十分討厭野枇杷樹，這種樹不分季節(jié)，常常隨風(fēng)飛出一種名為“洋辣子”的小蟲子。我在西沙醫(yī)院采訪時，不知何時，頭上衣服上都歇上了，忙不迭地彈下來。據(jù)說挨蟲子咬了，個多星期不得安寧，癢癢到心里去。這種樹長得倒是不丑，偉岸，挺拔，甚至可以說很有些氣質(zhì)，但好像與枇杷沒一些兒相干。
椰樹上島的時間說不確切，大約在二十世紀(jì)五十年代中期吧。永興島上最大的椰樹腰身已有水桶般粗細。這個島上大小十幾條公路旁，瀟灑浪漫的椰樹像士兵一樣站成一片風(fēng)景。椰樹在西沙活得很滋潤。適者生存，椰樹到西沙，大約是找對地兒了。
有誰相信西沙的珊瑚島上也有一片木瓜林？四年前，一位戰(zhàn)士探家歸隊捎回30粒木瓜籽，在營區(qū)的珊瑚沙上試種，由于溫度高，日照強，只活了兩棵，這兩棵到年底居然掛果了。連隊隨即對其重點保護。為防止被臺風(fēng)吹倒，他們從海邊撿來木頭，打樁加固；為防日曬，白天用椰子葉罩住，晚上再掀開；為獲高產(chǎn)，他們經(jīng)常改良土壤，施肥澆水，現(xiàn)在已有103棵木瓜樹，掛果的有76棵，年產(chǎn)木瓜一萬多斤。在蔬菜生產(chǎn)淡季，木瓜當(dāng)主菜；蔬菜旺季，木瓜當(dāng)水果。
在夏季氣溫有時高達60攝氏度、一塊肥皂幾分鐘就可融化的西沙，無論土生土長的樹，還是遷移島上的樹，都像西沙人一樣令人十分欽佩。
西沙鳥
西沙的鳥很多，有鰹鳥、巖鷺、黃嘴白鷺、小鷗、鵜鶘、褐翅鴉鵑等，而且不怕人。早些年大模大樣地往你頭上肩上歇，趕都趕不走。那天我在沙灘撿貝殼，幾只紅嘴綠羽的小鳥嘰嘰喳喳跟我一路。春日好睡，每天早上都是抗風(fēng)桐上歇著的巖鷺將我喚醒。海軍醫(yī)院的范院長告訴我，要看鳥，得到東島去。
從永興島出發(fā)，向東航行，三四個鐘頭抵東島。東島樹高林密，藤蘿百結(jié)千連，素有“鳥島”“鳥天下”的美譽。而且島四周的海域盛產(chǎn)海龜。這種靈性的動物，頗有些情趣，常在初夏月白風(fēng)清之夜，借著月光爬上沙洲，產(chǎn)了蛋，然后深掘洞穴，埋入沙中。有些調(diào)皮的家伙，產(chǎn)了蛋卻不肯走，在島上游來逛去，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樣。西沙海龜一般都有三四百斤重，大的上千斤。要把它們送回海里可不是件容易事，戰(zhàn)士們抬的抬，搬的搬，還拴了繩索背纖一樣地朝海里拖。一位臉上剛生出汗毛的年輕戰(zhàn)士對我說：“那可是個力氣活兒！”
東島有數(shù)十種鳥，尤以鰹鳥最為著名。凡攝影家到西沙，鰹鳥總是搶先飛入鏡頭。它們棲樹食海，世世代代愉快地生活在西沙群島。鰹鳥形如鴨，比鴨稍大，嘴綠腳紅，除胸腹部呈白色，全身羽毛褐色，非常美麗。這種強健的鳥，能在空中持久飛翔，倘累了，便浮在水面隨波逐浪。它們白天在海面覓食，漁民當(dāng)它們是追捕魚群的“偵察兵”，晚上又成群地返回島上棲息，成為漁船返航的“導(dǎo)航鳥”。鰹鳥最得守島官兵寵愛，這不僅因為他們美麗溫和，勤勞善良，而且他們是官兵最忠實的“伙伴”。執(zhí)勤放哨，有鰹鳥相伴，浪漫著哩。
東島上的鰹鳥約有七八萬只，每當(dāng)傍晚，回巢的鰹鳥把整個小島都遮住了。它們盤旋著，舞蹈著；有的剛落在樹梢上，突然又呼地一下振翅飛起來；鳴聲如潮，攪得小島一片歡騰。
東島上另有一種靠掠奪鰹鳥而生活的鳥，官兵們稱為“強盜鳥”。這種鳥，樣子和鰹鳥差不太多，灰褐色的體毛，尖尖的鷹鉤嘴，平時待窩里睡大覺，很少出來活動，等到肚子餓時，才懶洋洋地鉆出窩，站在樹梢察看動靜。看見鰹鳥銜食歸來，便一翅飛起，不顧一切地沖上去搶奪食物。鰹鳥當(dāng)然不愿意食物被搶走，于是吐掉嘴里的魚蝦，預(yù)備與“搶劫犯”決一死戰(zhàn)。而狡猾的“強盜鳥”見鰹鳥嘴中食物落下，便迅速地一個俯沖，在空中接住食物，很快溜之大吉。
官兵們鄙視好吃懶做、不勞而獲的“強盜鳥”，經(jīng)常為鰹鳥鳴不平。不過，自然界的好些事，比如鳥們的一些事誰能弄懂呢。
（載《散文》《散文（海外版）》1999年第12期，選入《中國散文大系》旅游卷）
人性的椰樹
椰樹，你知道嗎，大半是因了你的緣由，我從遙遠的楚地投奔瓊島。
那年我從秀英碼頭一上岸，你那如鷹的風(fēng)度、似松的骨氣就深深迷住了我。從來沒有一棵樹令我如此鐘情。你的神奇、美妙、冷峻、莊嚴(yán)，令人震撼和陶醉，一種說不清但卻十分執(zhí)著的心動一下子攫住了我。我站在你身下，仰望著你，在那一剎那，決定了我后半生將與你為伴。
生長了海瑞的地方生長著你。你這人性的樹喲！
海南的朋友告訴我，你雖然不論土地的貧瘠，不怕狂風(fēng)惡雨，任海邊、地角、山坡、荒漠，埋一棵芽就是一棵大樹，但你卻需要人們溫情的呵護，長得最快、掛果最多的常常生長在人家的房前屋后。而且夜晚有燈光照著的結(jié)果尤其多。文昌清瀾的海邊曾有一個小村落，因離海太近，海潮太猛，海風(fēng)太烈，八十年代初合村搬遷，于是，廢墟上的椰樹不再開花，不再掛果。我猜想，其實你是經(jīng)常巴不得有牧童的小手撫摸，有小羊的犄角摩挲，有少婦潑出的泔水涵養(yǎng)，有人間的煙火滋潤的。有哪樣樹像椰樹這樣與人親近？
春天機關(guān)在長秀開發(fā)區(qū)種椰樹，挖了樹窩，先要墊上十來斤鹽，然后才擱上樹苗壅土。令我這個武漢大學(xué)生物系的高材生大為不解。請教當(dāng)?shù)匾晃晦r(nóng)民，他瞇瞇眼一笑說：“椰樹不吃鹽長不高！”與人何其相似乃爾！三月上西沙，發(fā)現(xiàn)永興島上無論土著的樹還是遷移來的樹，活得最滋潤的是椰樹，六十年代初上島的腰身已有水桶般粗細，而且結(jié)的椰子比海南島的大，水多且甜。緣由何在？水警區(qū)郝政委說，西沙風(fēng)里有鹽，水里有鹽，空氣里有鹽，珊瑚沙里有鹽，椰樹愛吃鹽！
去年聽說一個故事。某首長夫人從北京來某市觀光，上街見椰樹上累累的椰果，擔(dān)心得不行，回賓館就給父母官打電話，說砸下來可不得了，換種別的樹吧。這位夫人哪里知道，椰果是很少砸人的。我在島上這多年，從未聽說椰果砸人的事。它成熟在樹上，等著人們用鐵鉤或是上樹取下，即便自己脫落，也要等到更深夜靜時分。偶爾有熟透了憋不住的椰子在人鼻子前砰然墜地，但少有砸人頭上的。椰樹長眼睛的哩。海南泡沫經(jīng)濟那陣，少功先生曾戲謔，說一個椰子砸下來，足以打中三個總經(jīng)理。可有哪位總經(jīng)理真是被椰子打中的？
最讓人欽敬的是你在臺風(fēng)中的形象！前年刮18號臺風(fēng)，那種暴烈，肆虐，簡直橫掃千軍。我騎著摩托，在臺風(fēng)的余威中，在滿目的枯枝敗葉中讀著你。你沒有倒下，甚至連腰都沒有彎一彎。你的葉片依舊燦然鮮綠，你的頂梢依然濃蔭如蓋，你的樹干依然亭亭、巍然如鐵。我讀著你的雄奇、偉岸，你的瀟灑浪漫。
龍昆南路有一棵新植的椰樹被臺風(fēng)逼得趴在了地上，我心想，這應(yīng)該是個例外，根基不穩(wěn)呀，它還沒有從大地母親那兒得到足夠力量呀，一定不得活了。誰知不到兩個月，它居然挺起了身子，昂首向天，枝干上爆出一片新綠。
我曾循著東坡先生的足跡，在瓊山，在文昌，在儋州尋訪，我知道先生的那些大氣磅礴的華章分明是沾著椰風(fēng)海韻吟成，我多次在紅椰或青椰下瞥見先生清瘦的身影和一綹長須。
我一而再地經(jīng)常讀你。讀你的汁、你的肉、你的殼、你的干、你的枝枝葉葉……
當(dāng)我逐漸讀懂了你，我便有了一種新的感悟。瓊州人民得益于你的，豈止是那根那干那枝那葉那果（海軍西沙醫(yī)院范傳海院長告訴我，他曾直接用椰汁打點滴救人性命。同事符丹霖先生肯定地說，誤吃了老鼠藥或農(nóng)藥中毒的，椰汁可解），豈止是那慷慨的贈予與奉獻，瓊州人民真正得益于你的，其實是你的精神，你的頑強、堅韌，你在暴風(fēng)雨中昂然揚起的頭顱，難道還有比你更好的榜樣？一棵樹站成一片風(fēng)景的你，仿佛總在昭示著什么或是引導(dǎo)著什么吧！
我讀著你，我才更加懂得了苗族同胞在一千多年前的那次大遷徙后在五指山腹地的生存繁衍，如何從原始走向了現(xiàn)代；我才更加懂得了在血與火的歲月，何以二十三年紅旗不倒；我也才更加懂得了在改革開放年代不屈不撓、奮斗拼搏的海南人民。
我多少次在你的面前駐足凝視，仿佛覺得你是一首充滿抑揚頓挫旋律的詩章，深邃幽遠，蕩氣回腸。你的葉片揮舞，颯然有聲，你的心曲的表達既簡明通俗又激昂飛越，有如一個人，一個民族，在飽經(jīng)滄桑、歷盡磨難之后，取得成功、勝利或者輝煌的時候，那種悲喜交織而發(fā)出的真誠激越的心聲。
椰樹，你這人性之樹呵！
（載1999年7期《大特區(qū)黨風(fēng)》，獲第四屆國際椰子節(jié)征文首獎）
東寨紅樹
在海南的海濱，哪兒有灘涂，有淤泥，有沼澤，哪兒就會有紅樹林，宛如一群綠色仙女，她們沐浴在湛藍的海水中。漲潮時，她們“猶抱琵琶半遮面”，藏起樹身，只露出綠瑩瑩的樹冠；退潮后，她們“千呼萬喚始出來”，將姿態(tài)萬千或豐滿或苗條的身軀展露海面。
紅樹林，一種適應(yīng)海風(fēng)侵襲、鹽水浸泡，生長在熱帶、亞熱帶海濱沼澤地帶的獨特植被類型。其實它并非單一樹種，而是一種水生植物群落。有高達10米的喬木，有矮小匍匐的灌木，還有纖細的草本植物。由于紅樹林的成員大多屬紅樹科，而紅樹科植物又多含丹寧，樹皮常現(xiàn)紅褐色，因此生態(tài)學(xué)上通稱為紅樹林。
世界上紅樹林有40多科，在我國分布23科81種，海南有紅樹、木欖、海蓮、秋茄樹、角木果、海桑、瓶花木、銀葉樹等，計23科41種。
筆者春天的時候走進海口瓊山區(qū)北部的東寨港，綿延50公里、面積4000多公頃的我國第一個紅樹林保護區(qū)，也是中國七個被列入國際重要濕地名錄的保護區(qū)之一。
披閱史料，公元1605年7月13日午夜（明萬歷三十三年），瓊州發(fā)生“大地震”，瓊北東部海岸大面積下沉，72個村莊眨眼間被大地和海浪吞噬，形成今日的東寨港灣。
“一港四河”的東寨港，東抱演州河，南懷羅雅河，西擁演豐東河、西河，四河匯集東寨后北流入海。每年雨季，數(shù)億立方米的河水挾帶大量泥沙，在港內(nèi)沉積，形成廣闊的灘涂沼澤。一遇淤泥就扎根生長的紅樹種子于是停止了漂泊，在這片“美麗家園”生長繁衍，在歲月的浸泡下蔚然成林。
從海岸舉目遠望，廣袤無垠的綠海中，一條條藍色水道上下，一頂頂青翠樹冠沉浮。海風(fēng)吹過，綠在晃動，藍也在晃動，爭先恐后，此起彼伏，整個東寨港隨波蕩漾！
我們從旅游碼頭劃一只小船進入林區(qū)。一米來深的水下，長滿牡蠣的殘磚斷瓦時隱時現(xiàn)。年輕船工說，這就是400年前沉降村莊的廢墟。船工說，一夢中，72個村子消失于無形。過去與現(xiàn)實在此驟然碰撞。我伸出手去，似乎觸手可及那段地動天搖的歷史。
正趕上漲潮，一叢叢形態(tài)奇特而秀麗的紅樹伸著胳膊腿，好似向我們涌來。船工干脆歇了槳，讓翻滾的海潮推著船兒沿曲折的林間水道悠然飄搖，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眼前只見藍色的海水和鮮綠的樹葉……
近岸或尚未淹沒的淺灘上，可以欣賞紅樹的氣根，每棵裸露的樹頭四周，都長著數(shù)十條上百條扭曲的氣根，交叉地插入淤泥中，一米方圓，形態(tài)各異，有的陽剛，有的柔美，有的古拙，有的青春。有的如龍頭如猴首，活靈活現(xiàn)；有的像神話中的仙翁，老態(tài)龍鐘――每一樹都是一盆上佳的盆景。我問船工，有否樹頭賣？船工笑說，都是政府保護的，寶貝呢，哪有賣的？又說，紅樹要喝海水，怕是你有了也養(yǎng)不活！
漸漸入了密林深處，原以為林深處水也深，不料水卻極清淺，勉強可以行船。見船一寸寸地走得費勁，我便蹬掉鞋，擼起褲腿，下船減負，可哪里走得動？紅樹的奇根怪枝，糾結(jié)盤纏，不是絆腿就是牽手，你的腳根本無法邁開。有一種叫紅茄的，一棵樹上竟然垂掛著數(shù)百條氣根！只得回到船上。船工說，小時放學(xué)經(jīng)常到這里摸魚，手一進水，魚兒就朝你手心里鉆，沒有哪回放空的。
忽然來了霧，把我們給嚴(yán)嚴(yán)實實地裹住了，對面竟然不見了船工，平生少見如此大霧，如此厚重如此有分量的霧！人整個仿佛泡在一個大混沌中。伸出手去，一會兒，便有小把的水握在手心。這時船工的聲音好像從很遠處傳來：我長這么大，這么大的霧，也只在紅樹林這塊遇到過。
正說著，霧卻又淡了，來得快去得更快。船工說：您看一下紅樹的葉子？我看看，與香樟葉差不多，革質(zhì)，肥厚，葉背有短密的絨毛。船工告訴我，肥肥的葉可以反射海上強烈的陽光，葉背的絨毛能防止海水的浸淹。它還有發(fā)達的腺體，能把多余的鹽分排出體外。其葉子和樹皮內(nèi)，含有丹寧酸和紅色素，即使在海水鹽漬中樹葉也照樣鮮綠光亮。
最有意思的是紅樹的繁殖方式。大多數(shù)植物的種子脫離母體后埋入泥土生根發(fā)芽，而紅樹則不然。它于母體中就開始萌發(fā)，長成一株株如草莓樣的幼苗吊在樹上，待到發(fā)育成熟，便從樹上跳下，插入泥土中，幾小時后，上邊發(fā)出新芽，下邊扎下根，一棵紅樹苗于是開始生長。如果種子掉下來，正值漲潮，種子夠不著泥土，浮在水面，便隨水四處漂泊。據(jù)言紅樹種子能在海水中浸泡4個月而不至于失去生存力，因此，借著極強的生命力和海水永遠不息地流動，紅樹常常遠涉重洋，在他鄉(xiāng)異國生長繁衍。
在紅樹林保護區(qū)核心區(qū)域，我們有幸見識了植物中罕見的“胎生”現(xiàn)象―― 一個個大小、形狀如草莓一樣的青果悠悠地懸在樹葉上，底部長出綠豆芽似的2至3厘米長的小芽。有些果實成熟了，就在我們眼前落下，沒入海灘淤泥中，幾個小時后，它們便可生根成長。船工頗有詩意地說，夜深人靜時，你能聽見種子離開母樹時發(fā)出“啪啪”聲，仿佛嬰兒誕生時的啼哭。
東寨還是動物的樂園。船一路行去，一只像海鷗的大鳥打著忽哨，穿過樹林，船工望了望，說這是紅樹林的常客，名為白琵鷺，靠吃這里的魚蝦生活，也在這里棲息繁衍；當(dāng)一群黑乎乎的野鴨子似的鳥兒打林梢群起飛翔時，他說這是在東寨港越冬的黑嘴鷗；當(dāng)另一群鷺鳥從空中掠過，他興奮地喊道：黑臉琵鷺！這群從韓國飛來東寨港的候鳥自去年10月進入，已在林子里愜意地生活了4個多月。這會兒，它們正打點行裝，預(yù)備飛回老家去哩。
我稱贊船工：“你真還懂得不少呢！”他說：“剛參加過市里組織的培訓(xùn)。”據(jù)船工說，該地棲息的鳥類有159種，其中有被列為中澳保護候鳥協(xié)定的35種，被列入中日保護候鳥協(xié)定的75種。東寨港是許多國際性遷徙水禽的重要停歇地和連接不同生物區(qū)鳥類的重要環(huán)節(jié)。保護區(qū)內(nèi)哺乳類動物有8種，海南巨松鼠、海南水獺、犬蝠等，海南水獺為國家二級保護動物。兩棲爬行類有斑腿樹蛙、變色樹蜥和澤蛙。昆蟲有蝶類6科27種。魚類57種，如鰻鱺、石斑、鱸鯛魚等。底棲動物92種，其中的沙蠶、泥蚶、牡蠣、蛤、螺、對蝦、螃蟹具有較高經(jīng)濟價值。
紅樹林憑借發(fā)達稠密的根系，你勾我掛，你前我后，你牽我攜，縱橫交錯，構(gòu)成一座座海上立體柵欄，不僅足以支撐它們那碩大的樹冠，而且護衛(wèi)海岸沙灘，使沿海村鎮(zhèn)和農(nóng)田免受風(fēng)浪潮汐的襲擊。眾多的氣根既是它扎向泥土的呼吸器官，又是它與眾多海底動物、微生物連為一體，形成生物群落的紐帶。它自個兒吸取海底土壤中的養(yǎng)料而生存，它的殘枝敗葉為魚蝦提供了豐富的食物，鳥類在林中貪婪地啄食魚蝦，微生物分解魚蝦的尸體和植物的枯枝敗葉，把它們還原于海底土壤。紅樹林中這種物質(zhì)和能量周而復(fù)始的交換，構(gòu)成了一種獨特的生態(tài)平衡圖。
難怪一位海洋學(xué)者斷言：任何研究海洋植物學(xué)的人到了紅樹林，就如見錢眼開的人進了金庫！
報載：2001年7月，廣西北海遭受一場臺風(fēng)襲擊，全市沿海受到紅樹林屏護的海堤安然無恙，而沒有紅樹林護衛(wèi)的海堤險情不斷，毀壞109處。
2004年的印度洋海嘯，更是給全球人類上了一堂生態(tài)警示課；而紅樹林的作用，在那場災(zāi)難面前得到充分彰顯――它絕不僅僅是海邊一道漂亮的綠化帶，在維護國家生態(tài)安全和海洋生態(tài)平衡方面，它有著陸地森林不可取代的特殊功能。
對于紅樹林的價值，海南人民早有認(rèn)識，早在清朝道光二十五年（公元1845年），瓊島清朝地方政府已采取措施“禁砍灘涂木”，曾在今演豐鎮(zhèn)上山村立碑銘文力戒。
船工還告訴我，革命戰(zhàn)爭年代，這片紅樹林曾是瓊崖地下黨和游擊隊的出沒之地，遮天蔽日的紅樹林掩護和養(yǎng)育了紅色政權(quán)……
“風(fēng)流在海與岸之間，瀟灑在水與天之間”，在氣象萬千的植物世界里，紅樹林既是極盡浪漫的歌者舞者，更是不畏艱辛、以苦為樂、甘于奉獻的勇敢者。億萬年來大海的波涌浪擊，日日夜夜、周而復(fù)始的潮漲潮落，既砥礪著又催生著紅樹林。紅樹林，這個永不凋萎的海上綠色長城，給了人類多少恩賜、多少啟迪！
（載2010年9月22日《中國紀(jì)檢監(jiān)察報》，獲2010年度全國最佳散文新作獎）
尖峰嶺歌吟
天風(fēng)浩蕩，四野八荒。
誰能說清億萬年前的那一刻，突然間天崩地裂，狂暴的海風(fēng)席卷漫天紅塵，不由分說地向瓊島西部傾瀉過來。沒日沒夜，無春無夏，宇宙間，充盈著憤怒的紅色，就連萬泉河、南渡江里也奔涌著似血的紅流！
于是，平原上矗起一丘丘紅土。紅土愈積愈厚，越堆越高。漸漸積成了山，堆成了嶺。
又過了千百萬年。有這么一天，一群天真的小鳥路過這片茫茫的紅世界，忍不住拉了幾泡屎，于是，鳥屎里裹挾的幾粒母生、坡壘或是子京還有蕨和苔蘚的種子，便在紅土中扎下根來。于是，在歲月的潤澤中，山嶺生出了無邊的蔥蘢。
這便是尖峰嶺，中國最南端的熱帶原始森林。
天池曉霧
一只小鳥打鼓似的啼聲喚醒了我。清晨五點半，天還沒亮，農(nóng)歷九月二十日的半輪月亮正正地懸在天池中央。
我走出桃花園山莊，走向天池。據(jù)說混沌初開時就有了這池。幾莖葦子從池邊鉆出來，在晨風(fēng)中迎接我。有鳥兒鼓動羽翼的聲音，卻不見鳥。我拾起塊小石子投入水中，一只水鴨子箭似地竄向湖心那棵早已枯死的樹。
我沿著池邊漫步。蟈蟈和蟋蟀合奏的晨曲增添了池的蒼涼幽靜。池水黑得令人發(fā)怵。我疑心深不可測的池水里，就隱匿著尼斯湖怪那樣的物件，隨時都會把它長著鎧甲一樣鱗片的劍尾伸出水面。
路邊的茅屋有柴門開啟的聲響，但不見人出。很有些王維詩“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的情致。這些茅屋，大抵用幾根樹樁撐起，擱上橫梁，用茅草或是蕉葉苫了屋頂，再用山竹織了籬笆，四圍挖條水溝，就算大功告成。它的存在，想來是為了保留幾許鄉(xiāng)野情趣吧？
天有些亮了，忽然來了霧，一下子把整個池都給裹住了，霧滾來滾去，水、樹、亭、榭在霧中沉浮，縹緲得無從捉摸。霧朝我走來，似雨非雨，我伸手抓了一把，霧在手心洇出一些涼意。于是想，倘若沒有霧的幫助，任何仙山瓊閣怕是難以讓人相信的。所謂仙氣就是霧氣吧？
正這么想著，霧卻又走了，來得快走得更快。去哪兒了，哦，在四圍的半山腰里待著呢。遠遠望去，似農(nóng)家的炊煙裊裊，尖峰嶺的18座山峰都戴上了霧的頸環(huán)。
身后不知何時跟了兩條狗，一黑一灰，一大一小。我從左邊回頭看，它們往右邊躲，我從右邊看時，它們往左邊躲。我走得快些，它們也加快腳步，我走慢它們也走慢。我知道，它們絕無咬我一口的意思，不過有些好奇罷了：人都在熱被窩里捂著，你一人出來逛蕩什么？
池畔一家名為“天池野生茶”的小店開了門，店主是一位臺灣女子，約摸三十來歲，很嫻靜、很幽雅的樣子，說話很溫婉，“先生要茶？”“真是野生的？”“紅口白牙，不打誑語。不瞞您說，三亞南山寺的齋茶就是出自小店。”一方根藝小凳上擱著樣茶，摸出一些聞聞，淡香里帶著些許說不清的味――是尖峰嶺的味兒吧。
哦，恐龍蕨
一走進原始森林，眼睛和耳朵就不夠用了。青藤纏著老樹，直上云霄；巨石像一朵朵云彩，飄在叢林；古榕的胡須長得像嚇人的精怪；不怕人的大鳥，瞪著黃色的眼珠睥睨一切。
一群鳥兒唱著一曲和聲效果異常豐富的森林之歌。仔細聽，有畫眉的婉轉(zhuǎn)，百靈的激越，金絲雀的啁啾，相思的纏綿。可惜忘了帶錄音機，不能錄下這天籟。
突然有人叫了聲：“恐龍――”司機嘎的一聲剎了車，膠輪在山地上摩擦出一陣煳味。恐龍？原來是一片亭亭的黑桫欏長在山谷里。怪了，黑桫欏與恐龍何干？是了，有恐龍那會兒就有黑桫欏了，干脆，就叫她“恐龍蕨”吧。
“恐龍蕨”，從恐龍時代殘存至今的活化石，經(jīng)過億萬年滄海桑田的巨變，它的大多數(shù)同類或者灰飛煙滅，或者深埋地下變成了煤或石頭，惟有她活了下來。
她的樹干有幾米至十幾米高，直立挺拔，無枝無蔓，樹頂平伸出許多大而長的羽狀復(fù)葉，倘把它的葉片反轉(zhuǎn)過來，可以看到星星點點的孢子囊群。她不開花不結(jié)果，沒有種子，靠這些孢子落入土壤，得以延續(xù)后代。裊裊婷婷的“恐龍蕨”，像不像戴著椰笠的黎家少女？
我微閉上眼。歲月回流，兩億多年前，黑壓壓的翼龍展開翅膀在“恐龍蕨”的上空掠過，長鼻龍在她如刀狀突起的莖上蹭癢，無數(shù)小恐龍繞著她闊大的傘蓋追逐嬉戲。80萬年前，原始人在她身下避雨，分配狩獵的收獲。我看見原始人赤身的舞蹈，我聽見他們粗獷野性的歌聲。
“恐龍蕨”帶我們走向遠古，走進億萬年前的蒼茫！
據(jù)說桫欏全身是寶，莖富含淀粉，可食用，莖、葉均可入藥，中藥稱為龍骨風(fēng)，有風(fēng)濕關(guān)節(jié)炎的，搗爛了敷幾次，很見效的。
下山在桃花園山莊意外地看到一棵“恐龍蕨”，與千年香樟根雕刻的龍鳳一起，被當(dāng)成寵物養(yǎng)在煙雨樓里。它的神情黯然，枝葉萎蘼，如蒼鷹被囚在金絲籠里。顯然，它在這兒過得不快活，我知道，它每時每刻都在思念那片總散發(fā)著野艾香氣的土地。我為它悲哀。當(dāng)人們強奸“蕨意”，強行把“恐龍蕨”帶出山時，是否想過，這可能就是這一物種消失的前奏？
我對“恐龍蕨”說，除非你堅決地拒絕豢養(yǎng)，拒絕喧囂，拒絕浮華，拒絕任何阿諛奉承，我們的后代子孫才不會因為沒有了你而遺憾。
報載，八分之一的植物將在下世紀(jì)瀕臨滅絕，但愿其中沒有“恐龍蕨”！
廖 公
向?qū)樟危覀兎Q他廖公。廖公是自然保護區(qū)招待所的管理員，69歲了，身子骨仍很硬朗，頭發(fā)黑黑，一張口露出的四五顆金牙很燦爛，黑紅臉膛上的一道道皺紋，似山風(fēng)的雕刀刻出的歲月印痕。他鉆進車?yán)飼r，手里拿著一把月牙形的砍刀。他說：“進山一樣寶，砍刀少不了。”他聲音憨憨，渾厚洪亮。
廖公過去是林場的工人，鋸了三十多年的樹，他鋸的樹有些甚至上了北京。他感慨地說：“再大的一棵樹，二三十分鐘就能放倒。可要長起來，可要幾百年千把年呀。”他很滿意，現(xiàn)在終于不讓砍了，他也從過去的砍樹工變?yōu)榱恕白o綠人”。
廖公看了眼林子，說：“這里的樹，少說也有幾百種，被列為國家一二級保護植物的也有十多種，像花梨呀，青皮呀，母生呀，坡壘呀，木質(zhì)特好，放水里就沉，釘子都釘不進。花梨做的家具百代不壞，還香哩；又能治病，生痔瘡的，弄塊花梨板墊在椅上，效果好著哩。”
尖峰嶺的野獸也很多，猴呀，熊呀，山豬呀，黃呀，果子貍呀，松鼠呀……廖公扳著指頭說了幾十種，“最寶貝的，是黑冠長臂猿，國家特別保護的。過去常見，一群群在高高的子京樹上撓癢癢。”
我急忙打開車窗，相機捧在手上，巴望著長臂猿突然跳入鏡頭。
“有沒有野果子？”我問。廖公手一指，“尖峰嶺很富庶。糧食過難關(guān)那陣，就沒聽說林區(qū)餓死人的事兒。野芭蕉、野龍眼、野荔枝，還有各種芋頭、木薯，伸伸手就得。”廖公讓停下，隨手從路邊一棵長著梧桐樣葉片的樹上砍了段枝條，枝上的幾個果肉肉的，模樣像柿子，嘗嘗，甜甜，酸酸，有點番荔枝的味道。
回到車上，廖公笑著說：“你看這林中，表面和和氣氣的吧，其實斗爭殘酷著呢。剛才看見的榕樹胡須，那是氣根，是榕樹的武器。它纏繞在大樹的枝干上，爭奪養(yǎng)料和水分，最終獨霸了那片天空下的陽光和雨露，而大樹就被活活‘絞殺’死了。”我插了一句：“榕樹怎么會到了大樹身上？”廖公說：“這得怪小鳥。它們吃了榕樹籽，卻把糞便拉在了大樹枝丫上。”廖公打開車窗看了看，又說：“這一帶沼澤地里還有種叫豬籠草的植物，以捕捉小動物和飛蟲為生。它莖上掛著一個個拇指般大小、很像本地人裝豬的籠子，紅紅，很漂亮，還能發(fā)出香甜的氣味，一旦嘴饞的飛蛾、蒼蠅或是蜈蚣進入，它便合上蓋子，美美地享受一頓。”
大森林之戀
車艱難地爬上一道陡坡后停了下來，一座鋼骨的高塔巍然屹立在林中。
我們孩童般歡呼著跑進林子里。林風(fēng)撲面，清新，鮮嫩，這肯定帶有很多負離子的味兒有些熟悉，莫非在我們遙遠的基因中，本來就有著一種對山林的依戀？
倘地球上沒有了這種味兒，而是充斥著汽油和鋼筋水泥的味兒，該是多么可怕！
開著幽雅小花的熱帶石斛蘭在石上或是樹杈間微笑；紅色、白色或黃色的蘑菇矜持地撐著彩色的褶傘；鳥巢蕨、崖姜蕨高高地寄生在樹梢上，神情有些冷漠；地衣、苔蘚炫耀著無法形容的茂盛；有兩棵叫不出名兒的樹擁抱在一起，長成了兩三人才能合抱的大樹；直徑足有20厘米的奇藤怪蔓爭相爬上樹梢，樹有多高，藤有多高。眼前的植物那么龐雜，似大海的魚類，即便如我這專修生物學(xué)的，又能辨認(rèn)幾許？
像一個鄉(xiāng)下孩子進城來，我貪婪地讀著每棵樹每片葉，我這快被世俗填滿的心胸間還有沒有置放自然的位置？
子京樹如一位謙和長者，在聆聽風(fēng)的耳語、泉的歌唱，它那四五人才能合抱的身軀顯得雄渾、莊嚴(yán)；青皮挺拔、剛毅，青灰色的樹干，幾乎沒有橫斜的枝丫，使人想到一位偉丈夫；坡壘把身子竭力挺直，爽朗大方地向著藍天，像一位美少年，風(fēng)儀逼人；而母生，則似一位羞怯的少女，枝干在林間空隙處穿越。貌似冷寂的山林，到處都是蓬勃躍動的生命！
一只黃蝴蝶倏地飛來，歇在我多皺的掌心，我的喜悅還沒呼出，它卻又神奇地消失了。
一棵名為穿破石的落葉樹從一塊巨石的隙縫里探出頭，我摸摸它柔韌的黃色軀體，咦，有些發(fā)熱，穿破石在應(yīng)答我的探訪吧？
比較起一棵樹，人其實是瞬息的有限；而單棵的樹相比大森林亦是如此。你瞧那碩大的一棵子京，只留下被蟲蛀過的一堆粉末。一只灰褐色的鳥兒一邊啄著樹殼，一邊冷眼看著我。惟有大森林與天地合一，浩瀚無限。
面對這樣的自然，不由你不敬佩不敬畏，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只小蟲子，太卑微太渺小了。在大森林面前，人的驕傲頹然倒地。
高塔就在眼前，仰頭望望，頭暈乎乎的。我沿著毫無遮攔的窄梯奮力向上爬去。站在五十多米高的巍巍塔頂，一覽無遺，森林如大海般浩闊，不見此岸，不見彼岸。似利刃刺向長天的18座山頭被無邊的綠色簇擁，像浮在綠海里的一座座島嶼。我從未見過如此浩蕩的綠，如此鮮亮的綠，如此充滿活力的綠，如此讓人震撼的綠！
我仰頭看天，那是真正的藍天呵！藍得像鑲滿寶石的圓頂穹廬。不覺又有天池似的霧籠罩過來，只不過更稠更濃，近在咫尺的同伴去了哪里？我的身子猶如一股輕煙，好像要浮起來。我知道，只要向左或右跨出這么半步，也就會如這漫天藍霧，融化在蒼茫之間了。
呵，大森林呵，能借你原始的偉力，拓展我已漸狹窄的胸懷嗎？能借你呼號的長風(fēng)，滌蕩我早被污染的心靈嗎？大森林呵，你在海拔一千多米的高處托起我身體的同時，請?zhí)嵘业木衽c魂魄吧。
下山時，我記起在武當(dāng)見過的一句偈語：此人非此人也。
（載2000年第1期《大特區(qū)黨風(fēng)》，2012年獲全國散文獎二等獎）
瓊島山水簡筆
筆者勉強一書生，生性散漫，讀萬卷書不敢說，行萬里路怕是遠遠超過。國內(nèi)名山大川大都見識了，也游歷過國外少許地方。海南的山水倘不說超過它們，也能與之媲美，至少不輸與它們。而在原始、天然、野性等諸多方面，能與海南叫板的怕是不多。
上島后，五指山是我第一想去的。“我愛五指山，我愛萬泉河”，一首名歌傳遞的信息讓我朝思暮想。第一次去，在1995年雨季，到得山腳下，路被水淹壞了，前行不得，只得打道回府，云遮霧罩的，連五指山的模樣都未見到。第二次去，將要跨進五指山的門檻了，車鬧情緒，無法動彈，結(jié)果又是敗興而歸。車拖回保亭修理，人搭公交返海口。湖北土話里有一句：三盤為定，說的是做事不能輕言放棄，我是走了三次，而且相當(dāng)虔誠，這才能夠一睹五指山尊顏。
五指山，海南第一高山，海南島的象征，也是我國名山之一，被國際旅游組織列為A級旅游點。位于海南島中部，峰巒起伏成鋸齒狀，形似五指，故得名。
遠眺，林木蒼翠，白云繚繞，無邊綠色盤旋而上峰巔，頓覺云從腳下生，人在綠中游。
近看，5個或豐潤或瘦削的“指頭”由西南而東北，先疏后密，一字兒排開。最先入眼的，是海拔1300多米的五指第一峰，頂峰傾斜直指藍天。在五指山區(qū)公所的所在地朝山上看，山峰好像一座碩大的金字塔，那山巔則似尖削的鳥嘴，正在啄著什么。花了三四個鐘頭好不容易登上去，抹抹一脖子的汗水，一看，哇，山尖原來是一塊足有10多平方米的大巖石。于是記起那首“橫看成嶺側(cè)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的詩了。
五指山的最高峰為二指，海拔1876米。一峰二峰之間，山勢非常險要，攀登頗難，虧得鬼斧神工般一座由天然巨石架成的“天橋”，雖不能說化險為夷，倒也讓步履輕松許多。橋居高處，一會兒風(fēng)一會兒雨的，傳說神童仙女常到橋上玩耍，有人遇見過不止一次，言之鑿鑿。
二峰之后的三峰，原是五指山的最高峰，不知怎么冒犯了天庭，被雷劈去一截，于是失去最高位的尊榮。我久久地站在三峰面前，見那被雷擊后顯得黝黑的身子，想象著那一瞬間無比壯烈的電光石火。那會兒，不知三峰是否感覺到了疼痛，但它一定是發(fā)出了慘絕人寰的呼喊。
接著四峰、五峰。這5個峰雖然峰巔分立，但卻山體相連。置身于峰巒，只見云霧從身邊徐徐飄過，仿佛人在仙境，俯瞰南海，極目萬頃碧波，漁帆點點，景象萬千。
五指山區(qū)遍布熱帶原始森林，層層疊疊，逶迤不盡。南渡江、萬泉河等海南的江河皆從這個綠色寶庫發(fā)源，山光水色輝映，構(gòu)成奇特瑰麗的風(fēng)光。進入原始森林，落葉厚可及膝，空氣里充滿了獨特的樹脂香味，薄霧像一條透明的紗巾，環(huán)繞著無數(shù)百年以上大樹。五指山還是珍禽異獸的王國，這里生活著的動物，有兩棲類、爬行類、鳥類、獸類……
一部名劇《紅色娘子軍》使萬泉河美名遠揚，成為來瓊中外游客必游之地。
萬泉河發(fā)源于五指山腹地，全長163公里，上游兩岸，山巒起伏，峰連壁立，喬木參天，奇?zhèn)バ劬Ｓ忻n蒼的熱帶天然森林保護區(qū)，有瓊僑何麟書先生1906年在原樂會縣崇文鄉(xiāng)合灣創(chuàng)辦的“瓊安橡膠園”和瓊崖龍江革命舊址、石虎山摩崖石刻等自然歷史人文景觀。
一座巨型水壩在中游前端將萬泉河攔腰截斷，上游數(shù)十里狹窄河道變成了一個大湖。整個上游猶如一幅山繞水轉(zhuǎn)、碧波萬頃的山水畫長卷。
萬泉河的中下游，石壁至椰子寨一帶，河水潺，溫順平緩。再下文曲、溫泉、沙美，水面更見開闊，漫江碧透，卵石歷歷可數(shù)。兩岸晨昏景色變幻神奇。清晨，晨曦噴灑，椰林村莊撥紗露面；黃昏來臨，殘陽灑金，河面倒影沉璧，薄霧織紗，晚風(fēng)習(xí)習(xí)，此情此景，讓人心醉。
萬泉河出海口風(fēng)光更為迷人。三河（萬泉河、龍滾河、九曲江）、三島（東嶼島、沙坡島、鴛鴦島）、兩港（博鰲港、潭門港）、一石（砥柱中流的圣公石）等風(fēng)景精華于一地，既有海水、沙灘、紅礁、林帶，又有明媚陽光、新鮮空氣、清柔流泉，是世界河流出海口自然風(fēng)光保護得最好的地區(qū)之一。河口建有天然海邊浴場以及度假村、博鰲國際高爾夫球場等。萬泉河出海口的沙灘潔白、柔細，每當(dāng)夕陽西下，沙灘上歡聲笑語，人潮如海。
霸王嶺山岳連綿，跨于昌江、白沙、樂東、東方四縣市，總面積117萬多畝，幾十座數(shù)百米到一千多米高的山峰，首尾相接，逶迤幾十里，其間原始森林撲朔迷離，草木崢嶸，奇樹異藤爭先恐后，移步皆為奇景，觸目皆是奇觀。
面積3.5萬畝，位于白沙、樂東兩縣交界處的霸王嶺自然保護區(qū)，自然條件得天獨厚，自然生態(tài)系統(tǒng)完整，是我國熱帶生物資源最豐富的地區(qū)之一。保護區(qū)的山嶺南北延續(xù)，主峰虎頭嶺海拔1441米。次為霸王嶺，海拔1390米。這里濕熱異常，多層次樹木競相生長，樹種多達600多種，被列為國家重點保護的珍稀樹種就有27種。有堅硬得釘打不進，被譽為“綠色鋼鐵”的坡壘、子京；有奇香襲人，永不受蟲蛀、被譽為國寶的花梨；有稀有抗癌樹種――海南粗榧，它的提取物價格遠賽黃金；有世界上最毒的植物見血封喉樹，遠古的人們，將它的汁液涂在箭頭進攻敵人，人身上如有傷口，稍有不慎碰上它，很快就會窒息死亡。
這里的熱帶蘭花，近年由于多次在全國蘭展獲獎而聲名大噪。筆者忝為省蘭協(xié)會員，曾征得相關(guān)部門允許，與蘭友多次到林區(qū)探珍尋奇。霸王嶺的蘭，有國蘭，也有洋蘭，有地上長的，有附藤生的，有在石頭上鮮艷的，有高高戳在幾十米子京樹梢顯擺的，形態(tài)各異，蘭香各異，令人嘆為觀止。珍貴的有五唇蘭、象牙白、多花蘭、火焰蘭、安諾蘭等。一次一人獨自進去，得意忘形，天黑了不覺，蘭友上飯桌了，突然想起：好像少了一個！于是騎了保護區(qū)的摩托，沿著小徑呼喚，我循著聲音好不容易才鉆了出來。
保護區(qū)內(nèi)動物也很多，云豹、黑熊、水鹿、穿山甲、巨松鼠、椰子貓、靈貓、果子貍、飛鼠、孔雀雉、飛鷹、山鷓鴣、蟒蛇、巨蜥等，60多種，都是上了珍稀動物名單的。最珍貴的要數(shù)世界四大類人猿之一的黑冠長臂猿。人說：“找著不如碰著”，我?guī)状稳ザ荚陂L臂猿曾經(jīng)出沒的地兒“碰”，可真人不露相，只見了據(jù)說是它老人家扳折的一小段樹枝。保護區(qū)一位姓符的員工對我說：“你想見猿？一位北京來的動物學(xué)家整整待了兩個月，連猿的大小便都沒找著！”
植物種類更是繁多，由于各自具有的生存繁衍能力，在殘酷競爭中，形成了綠色王國的種種奇觀。
有種名為高山榕的附生植物，結(jié)出的種子又紅又甜，小鳥特別愛吃，吃了又拉，鳥糞便把種子四處傳播。在適宜的環(huán)境下，種子萌發(fā)，逐漸長出氣生根，纏繞在近旁的任何一株樹上，有些氣根一直垂吊下來，沿著樹干，伸進地下扎根，生枝長葉，當(dāng)氣根大量增加時，就把附生的樹干重重包圍起來，猶如巨蟒纏獸，年長日久，被捆綁的樹“脈絡(luò)”不通，加之頂上又被高山榕茂密的冠幅覆蓋，營養(yǎng)少了，陽光沒了，樹就這樣被“絞殺”。林區(qū)人稱高山榕為“絞刑殺手”。
在海拔近千米的林海里，我經(jīng)常看到千百條碗口粗、數(shù)百米長的木質(zhì)藤往返穿梭，一圈圈地從這棵樹纏到另一棵樹，神出鬼沒地編織著一張張不規(guī)則的林間網(wǎng)絡(luò)。那數(shù)不清的熱帶花卉、果實和寄生草，相依相扶，環(huán)著樹端和藤間叢生，爭妍斗艷，猶如一個個燦爛輝煌的空中花園。面對這樣的花園，你不由得不感嘆大自然的奇思妙想和無邊偉力。
我穿行在原始森林，有時會被巨大的綠色屏風(fēng)阻擋，不得不繞道通過。這是巨藤的另一種表現(xiàn)方式。它們螺旋式地纏繞在幾十株大樹之間，加之許許多多九曲十八彎的小藤在其間縱橫交錯，牽絲結(jié)網(wǎng)般地織成長約百米，高十多米的藤壁，嚴(yán)嚴(yán)實實，令人無孔可鉆，望壁無奈，只得繞著走。
在高大喬木聚集的林子里，我特別欣賞天南星科的那些附生植物，有的纖細，有的稍粗壯，有的光藤，無葉無花，有的花葉遮得看不見藤。它們十分巧妙地附生在喬木的樹干和枝葉上，有時爬得比樹還高，在青皮或坡壘幾十米高的樹梢上招搖。這些不起眼的小東西，可謂個個精靈、聰明透頂。它們知道，在密密麻麻的林海中，要得到陽光，只有“跑”到大樹頂上去，于是使盡渾身招數(shù)，攀了樹干攀樹枝，攀了樹枝攀樹葉，自己腳不著地，卻在半空中活得瀟瀟灑灑、自由自在，讓人羨慕。
繼尖峰嶺、霸王嶺之后，吊羅山熱帶森林游近年也熱火起來，島內(nèi)外游客趨之若鶩，來領(lǐng)略瀑布神奇、溝谷之妙、雨林天然氧吧以及生物多樣奇觀。
從山腳出發(fā)，盤旋18公里上山，在海拔900米處的原始森林邊緣有座天湖度假村。近百間木屋參差錯落在山石、林木間，讓人未進林子就可體味雨林生態(tài)的別樣感覺。村中一湖名天湖，水面綠幽幽，看上去深不可測，讓人疑惑，有嘛史前獸類藏身其間？一條木棧道沿村邊蜿蜒，方便游客零距離接觸秀美山水。
這里常年氣候涼爽，平均氣溫為20攝氏度，盛夏時氣溫比沿海平原低6至8度。度假村里所有客房不裝空調(diào)，吊羅山人對這片清涼世界忒自信。
吊羅山是我國乃至世界難得的熱帶植物金庫，植物多達3500多種，僅蘭花就有250多種。侏羅紀(jì)時代的國家一類保護植物黑桫欏，國家二三類保護植物豬白術(shù)、坡壘、紫荊等遍布于60萬畝林區(qū)，根抱石、高板根、古藤纏樹、老莖生花、空中花籃、林中絞殺等雨林奇觀觸目皆是。這里還有112種鳥類，34種動物，375種蝴蝶。
吊羅山最令人難忘的是觀瀑。從山下基地出發(fā)，驅(qū)車在盤山公路半小時，越過綠樹環(huán)抱如高山云海一般的小妹湖水庫，很快便到了托南日瀑布的入口處。循聲前行，70多米高的瀑布猶如一條碩大的白練，自碧空飛瀉，懸掛于疊翠重巖之間。山腳形成一個墨綠的“仙水潭”。潭水清幽，四周山花漫野，鳥啼聲聲，與飛瀑交響，令人沉醉。乘車?yán)^續(xù)前行不久，便是被稱為“海南第一瀑”的楓果瀑布，瀑布落差達200米，溪流匯成涌泉，浩浩蕩蕩從斷崖上跌宕而下，聲若洪鐘，震撼溝谷，數(shù)里外都能聽見。不遠處的姐妹潭瀑布、仙女潭瀑布等，或秀氣，或精致，或粗獷，也都各有千秋。
中國第一瀑，貴州黃果樹瀑布我前年去過一次。可能季節(jié)不對，水量不大，場面不怎么壯觀，氣勢也不見得恢宏。吊羅山瀑布與之一比，至少有兩樣優(yōu)勢，一是瀑布多，大小瀑布多達數(shù)百條。二是瀑布所處的環(huán)境美，奇石怪樹，云影山色，襯得瀑布越發(fā)飛珠濺玉，令人蕩氣回腸。
“毛公山”原名保國山，因山貌酷肖一代偉人，人們親切地稱之為“毛公山”，此稱日漸流行，保國山原名倒?jié)u漸被人遺忘了。
位于樂東縣保國農(nóng)場境內(nèi)的“毛公山”，長約4000米，峰巒連綿起伏，中部突起的一座高630米的花崗巖山，與已故領(lǐng)袖毛澤東的半身仰臥像十分相像，臉部長105米，寬56米，老人家微微側(cè)臥，神情寧靜安詳。巧合的是，毛公山前有一黎村叫“解放村”，山后有一苗寨叫“東方紅”，都是1950年海南解放時命名的，給這一奇觀增添了一層神秘的色彩。
除了地貌造像外，“毛公山”整個山體結(jié)構(gòu)雄渾，群峰起伏，堆青疊翠，山下的雅亮河與南文河清澈見底，河灘布滿顏色各異的五彩奇石。山水輝映，“毛公山”顯得格外雄偉瑰麗。
“毛公山”引起社會各界高度關(guān)注。1995年1月，毛主席紀(jì)念堂管理局局長徐靜博士專程探訪“毛公山”。徐博士認(rèn)為，就整個山貌說來，不僅一代偉人的神韻風(fēng)貌俱在，而且頭部各處形成也與毛主席遺容吻合，實在是太奇妙了。徐靜女士揮毫題詞：“眾說像毛公，吾說毛化像”“毛公精神，普照樂東”。
自1992年發(fā)現(xiàn)以來，慕名前來的游人絡(luò)繹不絕，這里還舉行過幾次大型緬懷活動。在雅亮河畔，樂東縣的同志給我講了兩次充滿神奇色彩的景象。
一曰“祥云降甘雨”。1993年10月26日，毛澤東主席的女婿孔令華與老一代藝術(shù)家田華、羅天嬋等，來保國農(nóng)場舉行“紀(jì)念毛澤東同志一百周年誕辰義演”活動。當(dāng)?shù)厝罕娭?jié)日盛裝，把“毛公山”下的廣場擠得水泄不通。下午三點，演出開始，三萬多群眾頭頂烈日，興致勃勃地觀看表演。當(dāng)演出進入高潮，廣場上空突然出現(xiàn)一塊厚厚的彩云，像誰在空中撐了一把巨傘，遮住了烈日，整個廣場馬上變得十分涼爽，而廣場四周則依然陽光照耀，“毛公山”猶如涂上了一層濃濃的水銀，酷似毛主席仰臥頭像的山貌更加生動而傳神。當(dāng)特型演員趙廣彬扮演毛主席步上舞臺，向群眾招手并高呼“人民萬歲！”時，天空立時降下雨滴。不知誰喊了一聲：“祥云降甘雨！”
二曰“萬蝶聚會敬拜堂”。1995年6月11日，天氣晴朗，上午十點多，“毛公山”下來了一群群游人，他們有的登上瞻望臺觀看“毛公山”，有的參觀展廳，有的在毛主席的敬拜堂舉行禮儀。十一點多時，忽然上萬只五彩蝴蝶從四面八方涌入毛主席敬拜堂，有的在堂里飛來飛去，有的停在墻上柱上。下午，萬只彩蝶飛落地上慢慢死去，敬拜堂地板上猶如鋪了一塊五彩繽紛的繡錦。有人稱此景為“蝶戀毛公”。當(dāng)?shù)乩先苏f，保國山從未有過這多蝴蝶，從未見過這樣情景。
傳說畢竟是傳說，有些是當(dāng)不了真的；有的只是人們的美好想象或愿望；而有些是現(xiàn)代科技尚不能解釋的，加以神化炒作當(dāng)然不對，無端指責(zé)也沒道理。據(jù)說毛主席新中國成立后很想來海南看看，老人們說，主席生前太忙，沒功夫，現(xiàn)在歇著了，來看我們了！
“三亞歸來不看海，除卻亞龍不是灣”。
1992年10月4日，國務(wù)院批準(zhǔn)在三亞東南25公里的亞龍灣建立我國唯一具有熱帶風(fēng)情的國家級旅游度假區(qū)，規(guī)劃面積18.6平方公里，擁有濱海浴場、豪華別墅、高星級賓館、海底觀光世界、海上運動中心、游艇俱樂部等國際一流水準(zhǔn)服務(wù)設(shè)施。
面向浩瀚大海，背靠連綿青山的亞龍灣，氣候宜人，冬可避寒、夏可消暑，海灣波平浪靜，海水清澈如鏡，沙灘潔白如銀。
亞龍灣屬典型的熱帶海洋性氣候，全年平均氣溫25.5度。綿軟細膩的沙灘綿延伸展約8公里，海灘長度是美國夏威夷的3倍。海水能見度10米以上，海底珊瑚礁保存十分完好，礁盤四周生活著眾多形態(tài)各異、色彩繽紛的熱帶魚種，屬國家級珊瑚礁重點保護區(qū)。海灣面積66平方公里，可同時容納10萬人嬉水暢游、數(shù)千只游艇游弋追逐。這里也是難得的潛水勝地。灣內(nèi)的錦母角、亞龍角，激浪拍崖、怪石嶙峋，是攀崖探險家的常選之地。
度假區(qū)內(nèi)有個貝殼館，我去亞龍灣總要在那兒待一會兒。這是國內(nèi)首家以貝殼為主題的展館，館里按5大海域展出了300多種貝殼。奇形怪狀的貝殼和螺讓我有如孩子的歡喜，從附近小島運來的硨磲大得像一張獨輪車，而那史前就有的鸚鵡螺更是讓人遙想海洋的過去。
2008年博鰲亞洲年會期間，巴基斯坦總統(tǒng)穆沙拉夫饒有興趣地參觀了貝殼館，他認(rèn)真聽著講解，不時插話詢問。接過海南省省長羅保銘贈送的一只位列“四大名螺”的大法螺時，穆沙拉夫第一反應(yīng)是把海螺放在耳邊傾聽，他高興地告訴羅保銘：“我聽到了大海的聲音！”說完，穆沙拉夫?qū)⒑Ｂ葺p輕放在了羅保銘的耳邊，邀請他共享這奇妙的感覺。
貝殼館近旁的蝴蝶谷我也是必去的，看著花樣蝴蝶隨你上下左右翻飛，就想弄明白，它們那無法言說的顏色是如何涂上去的？見蝴蝶不時撞著那張碩大的網(wǎng)，有的竟然自絕于網(wǎng)下，便有了悄悄撕開個小口子，予她們自由的念頭。
聽說某國想花銀子買亞龍灣的沙子，有關(guān)方面一口回絕了。回絕得好呀！憑什么好東西都讓洋人弄了去？我到亞龍灣，最大的享受，是裹著泳衣躺在白白、細細的沙灘上，見浪去浪來，鷗落鷗飛，無思，無想。
天涯海角風(fēng)景區(qū)位于三亞市西26公里的馬嶺山，立于碧水藍天之下，終年守望著浩瀚南海。
步入游覽區(qū)，沙灘上那一對拔地而起，高10多米、長60多米的青灰色巨石赫然入目。一石刻“天涯”，一石刻“海角”，意為天的邊緣，海的盡頭。
“天涯海角”，語出南朝陳時的徐陵《武皇帝作相時與嶺南酋毫?xí)罚骸疤煅拿Ｃ＃亟怯朴疲远鵁o由，但以情企。”唐韓愈《祭十二郎文》有句“在天之涯，在地之角”，后人用來比喻極其遙遠的地方。
據(jù)說，蘇東坡被貶上島后的那段日子，心中郁悶，常到海邊散步。一日，突遇狂風(fēng)暴雨，他連忙躲在一塊巨石之下，只見海面波濤連天，洶涌澎湃，不一會兒，風(fēng)停雨消，天氣轉(zhuǎn)晴，海面上波光粼粼，白帆點點，格外好看。詩人受到感染，隨手在身邊大石上題了“天涯”“海闊天空”六個大字。后來，被一位石匠發(fā)現(xiàn)，把它刻下來。從此，人們把這個地方稱作“天涯”，這塊大石頭又被稱為“天涯石”。后來因為這地兒原名角嶺，緊挨海邊，人們又將“天涯”和“角嶺”結(jié)合，起了個新名“天涯海角”。
上溯一千多年的天涯海角，“鳥飛尚需半年程”，因人煙稀少，荒蕪凄涼，而成為“叛民”“逆官”的貶謫之地。僅唐宋兩代，流放到此的就有四五十人。到此荒山僻壤水天相連之地，無人不懷著去而難歸之感。宋代名臣胡銓曾哀嘆：“崎嶇萬里天涯路，野草荒煙正斷魂。”唐代楊炎賦詩曰：“崖州知何處？生渡鬼門關(guān)。”也正是如此，來到前臨茫茫大海、后無退路的陸之盡頭，人們只能望海興嘆身處天之涯、海之角的無奈，這也就成了“天涯海角”一說的出處。
還有一說，古時的人們視野有限，以為到這兒就到了天地的盡頭了，于是刻石紀(jì)念，哪知道，即便就咱們中國而言，由此向南，也還有好多好多的藍色國土呢。
景區(qū)內(nèi)清代末期崖州知州范云梯題刻的“南天一柱”石刻群，巍然屹立于南海之濱，笑傲驚濤駭浪，后被繪制為2元人民幣的背面圖案，深入我們?nèi)粘Ｉ畹拿恳惶臁?br /> 二十世紀(jì)六十年代初，大文豪郭沫若三度來此考察，題寫了“天涯海角游覽區(qū)”并賦詩三首，天涯海角由此成為著名風(fēng)景名勝區(qū)。二十世紀(jì)八十年代，一曲《請到天涯海角來》唱響大江南北，更使天涯海角成為億萬中國人心中的憧憬。
這里融碧水、藍天于一色，煙波浩瀚，帆影點點。椰林婆娑，奇石林立，如詩如畫。漫步于海邊，流連在奇石之間，沉浸于熱帶風(fēng)情之中，追想往昔的歲月，任誰都會有所感慨吧。
距三亞市荔枝溝鎮(zhèn)東北方向約7公里，有一奇特小山，名為印嶺，落筆洞旅游風(fēng)景區(qū)就在印嶺腳下。
該山以洞稱奇。在綠林遮空、花草蓋地、鳥鳴山林、蟬噪蜂忙的印嶺，大小石灰?guī)r溶洞數(shù)不勝數(shù)，形狀千奇百怪，最出名的是落筆洞、仙朗洞和仙女洞。落筆洞在山東面的懸崖下。洞外古樹林立，遮天蔽日，蟬翼驚翻、鳥鳴山幽，似有仙氣繚繞。傳說有高僧看中這清靜之地，于功德圓滿后在此坐化。又說有真經(jīng)入洞，封于巖層深處，日后遇主自開；還說洞中有巨人出沒，前些年足跡尚依稀可辨。
洞口高約12米，寬8米，深18米，越往里洞越高，在20余米的最高處有兩根下垂的鐘乳石，形似兩枝懸吊的巨筆，落筆洞由此而名。明《正德瓊臺志》載：“石形臺懸筆，筆尖滴水不斷，”可見此洞在明代已聞名。
相傳，文曲星君手握神筆在彩云之上潛心著作天經(jīng)仙典，經(jīng)年不息。因神疲力乏，神筆脫手落于印嶺變成兩支巨大石筆，筆尖不斷滴落仙水。仙人發(fā)話：“仙水只給誠實勤勞的人，對權(quán)貴和好逸惡勞者，滴水不賜。”附近有位十分貪婪的財主，手捧金盆進洞，看到巨筆尖下仙水連珠，滿以為天賜福分無邊。可當(dāng)他手捧金盆接水時，筆尖滴水驟停，他一連站了幾個時辰，無一滴仙水落下，當(dāng)他收盆轉(zhuǎn)身，筆尖又滴水若珠串。財主惱怒極了，帶家丁打手，用大錘打斷筆尖。財主回家后，家道從此衰落，他也在窮困潦倒中一命嗚呼。不知過了多少年，仙君為了幫助勤勞善良的百姓，又讓兩截懸筆長年滴水，至今不斷。
“仙朗洞”在落筆洞東20余步的峭壁下，洞口寬3米，高近2米；洞寬16米，深11米；洞底平坦，洞頂更是平整如板。《崖州志》稱之為“仙姑洞房”。洞內(nèi)有一懸石，遠遠望去形似仙女頭像。此洞流傳著一個美滿幸福的愛情故事：古時，有一位不甘寂寞的仙女，羨慕人間七彩生活，遂從天宮降落此地，與一位黎族青年結(jié)為夫妻，以洞為家，男耕女織，恩恩愛愛，日子過得幸福美滿。這神奇的故事，使附近的黎族群眾視這里為洞天福地，不知從何時起，每逢舊歷年初一至初三，男女老少身著盛裝聚集在此賽歌、跳舞、摔跤。姑娘和小伙還以此為擇偶佳地，締結(jié)良緣，世代相傳的“游洞節(jié)”，一直沿襲至今。
從“仙朗洞”再往東，沿山徑攀藤而上，就到了“仙女洞”。洞中奇石似人似獸，洞底有石床，形似芭蕉樹，稱“芭蕉床”。洞頂眾多鐘乳石，流光溢彩，紋路形如蚊帳，傳說這里是仙女的臥床。溶洞深處，有許多洞穴，洞連洞，洞套洞。據(jù)說洞底的暗井、暗流，藏有幾百斤重的大鲇魚，都長成精了；洞頂通天，能見陽光，海天相通，奇妙異常。明《正德瓊臺志》記載：“極處有井深不可測，昔人刻木為志納入井中，后于大海得。”新中國成立后，曾有人在洞中聽到流水聲，并把刻上記號的椰子投入水中，果然在大海中撈到。
三亞三洞，洞洞有傳奇，人在山水間，牽引他腳步的有時不就是一個美麗的傳說？
六連嶺，六峰相連，古時便有“連峰聳翠”的美名。
六連嶺屬五指山支脈，北至瓊海、定安交界處，南與陵水、保亭接壤，東臨大海，西與馬鞍山相連。山脈南北走向，面積394平方公里。其六峰為帶尖頂、太師椅、石狗咀、三支香、鼻谷架、第一架，六峰高度相差無幾，最高峰太師椅海拔558米。
從嶺下向上望去，只見眾峰羅列，環(huán)綠聳翠，似六位少女亭亭玉立，楚楚動人。這里山勢宏偉，丘壑縱橫，林木蔥蘢，水草豐盛。
由六連嶺東麓，沿小道向主峰太師椅攀登，一路拾級而上，但見山勢忽高忽低，藤藤蔓蔓從這棵樹鉆到那棵樹，往返穿梭，把林間的參天古木都纏了起來。大樹底下灌木叢生，花繁草茂，散發(fā)著陣陣清香。半山腰另是一番景象，小鳥在樹上呢喃啁啾，時而傳來鷓鴣“山又清，好啊”的叫聲。兩支小溪好似害羞的少女，露了一下臉又匆匆隱去，只余下潺潺水聲。古人游到此地曾留下詩句：游人到此欣無盡，喬木猶聞出谷鶯。
這樣的林間，常是我的流連之處，我會坐在一塊石頭上，或是歇在一棵大樹的枝丫上，聽著鳥聲、水聲、風(fēng)聲、綠葉沙沙聲，還有無數(shù)生命娩出的聲音。誰說草呀樹呀花呀朵呀出生時或孕育、綻放時沒有聲音，我不僅感覺到了，我好像真實地聽到了，那種欣喜，那種不可遏制的欣喜喲！
登上太師椅峰，極目遠眺，眾峰環(huán)拱，滿目皆綠，林蔭下，條條山道蜿蜒如走龍蛇；大海上，片片白帆逶迤似翔鷗燕。好一派青山秀水！清代詩人詩曰：“極目青山聳太清，連峰突兀竟相迎；高擎碧落真難混，秀邑濃煙繪不成；聲闊禽飛常喚侶，林深獸走莫知名；高低勝景看無厭，斗酒呼朋意盡傾”。由太師椅峰繞行東南，沿一條崎嶇山道徐徐而下，翻過兩座幽深的山谷，來到六連嶺南麓，再登上一座小山峰，便到了當(dāng)年瓊崖蘇維埃政權(quán)所在地，這里山勢險峻，荊棘叢生，形成天然屏障，當(dāng)年紅軍就是憑借險要地勢，從這里把革命的火種燃遍整個海南。近旁有個石洞叫“紅軍洞”。古名為寒洞，巨石倚斜軒然如石室，洞前亂藤纏吊，洞內(nèi)五洞連環(huán)，洞底一泓清冽的泉水，空氣清新涼爽。“洞中況復(fù)客人坐，把酒臨風(fēng)意亦傾。”這洞當(dāng)年住著紅軍的傷病員。出洞朝西北踏上一塊平坦之地，便是當(dāng)年紅軍操練的地方，稱為紅軍操場，操場上陳列著紅軍練武用的刀、槍、木棍，政治學(xué)習(xí)用的石板、石桌。當(dāng)年這里曾創(chuàng)辦高級列寧學(xué)校、軍事學(xué)校、紅軍機械廠，今日的紅軍洞，不僅是六連嶺旅游區(qū)一個景觀，而且是人們追憶革命歷史，緬懷先烈，進行革命傳統(tǒng)和愛國主義教育的好場所。朱德同志視察六連嶺時，欣然賦詩：“六連嶺上彩云生，豎起紅旗革命軍。二十三年游擊戰(zhàn)，海南群眾慶翻身。”
六連嶺，以其六峰俊秀、連崗疊嶂、林海綠蔭的自然景色和革命紀(jì)念地的殊榮被列入《中國名勝古跡辭典》。
古崖州，即現(xiàn)三亞市崖城鎮(zhèn)，自南北朝起建制崖州，宋朝以來歷代的州、郡、縣治均設(shè)于此。
據(jù)史載，古崖州城宋以前為土城，南宋慶元四年（1198年）始砌磚墻，后經(jīng)元、明、清三代擴建，使之成為海南島規(guī)模較大的一座堅固城池。歷代文人墨客、圣賢學(xué)者、達官名流的流配謫居，廣東、浙江、福建等發(fā)達地區(qū)的商賈留居落籍，對崖州城的興盛，有著重要影響。
從唐朝起不少官員被奸臣陷害，流放崖州。單是副宰相以上的大官重臣就有14人之多，如唐朝的韋執(zhí)誼、唐瑗；宋朝的丁謂、趙鼎、盧多遜、胡銓，元朝的王仕熙，明朝的趙謙等。因此崖城又有“幽人處士家”之稱。著名的唐高僧鑒真和尚于唐天寶七年（748年）第五次東渡日本時，遭遇強臺風(fēng)襲擊，所乘帆船飄流到崖州城，他在這里幫助修建了大云寺，留下了一批準(zhǔn)備帶去日本的佛教經(jīng)典，這是崖城文化史上帶有神奇色彩的寶物。元朝紡織革新家黃道婆，曾居崖城水南村40年之久。到了明代，崖州已具有“弦誦聲黎民物庶，宦游都道小蘇杭”的盛況。
崖城還有聞名海內(nèi)外的風(fēng)景區(qū)大小洞天，其形如巨鰲，枕海壁立，峰巒競秀，林木重疊，山奇石怪，綠榕垂蔭，紅豆如星，泉清似醴。明朝時曾在此建有“鰲山書院”。南宋淳熙年間吉陽知軍周康游此地時曾做《摩崖》《石痕記》。淳年間郡守毛奎做《大小洞天記》。進入小洞天登上“釣臺”，只見水連天、天連水，水天一色，那巍巍磐石迎擊波浪，臨海雄踞，上面一尺見方“釣臺”兩字，為毛奎題寫。一條長石形成的“釣繩”從釣臺上沿著石壁垂延下海，當(dāng)?shù)厝苏f，起風(fēng)時，這條“釣繩”會在風(fēng)中擺動。“釣臺”東邊是迷人的“海山奇觀”，此外還有“中虛不載江湖物，外實無煩斧鑿修”的“石船”、直指云天的“試劍峰”和層層疊石形成的“天梯”。
崖城西北有一眼令人神往的“玉井溫泉”，泉為雙池相鄰，原來一池半暖半冷，一池?zé)釢L如沸，不知何年何月暖者變涼，滾者變熱，洗浴正宜。明朝正德年間曾砌石保護，久而傾倒，到清朝光緒十五年，知州唐意源重修，建筑“既濟亭”，而今亭廢泉在，仍是玉井如鏡，四時皆宜沐浴。
三亞沿海散落著一些很有情趣的小島，蜈支洲島是其中之一，古稱“崎洲”，面積1.48平方公里，有淡水，而且植被豐富，距三亞東北海岸不到3公里。
我們乘氣墊船上島。據(jù)稱這是目前中國最大的氣墊船，能載70人，名為“水上漂”。
蜈支洲島屬熱帶海洋氣候，全年溫和涼爽、四季怡人。島上有2000多種植物，喬木高大挺拔，灌木茂密葳蕤。該島東、南部最高峰海拔79.9米，懸崖壁立，其下礁石萬狀，驚濤擊石，浪花如雪。我到過蘇東坡先生《赤壁懷古》的湖北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浪，卷起千堆雪”，氣勢多么奪人！而其實，赤壁無論是石還是浪根本無法與蜈支洲島相比，由此更加佩服其非凡想象力和筆下了得功夫，想來詩人是借景抒發(fā)心中塊壘吧！西及北部地勢漸平，一彎沙灘，沙質(zhì)細白。環(huán)島海域水清見底，盛產(chǎn)夜光螺、海參、龍蝦、馬鮫魚、海膽和鯧魚，時見五顏六色的熱帶魚水邊游弋，海葵、海膽在五彩斑斕的珊瑚礁叢中沉浮。
我在與亞龍灣差不多的沙灘上行走，沙白白、細細、柔柔、綿綿，像兒時踩在母親新摘的棉花上。我一個人，黃昏時分，光腳，與我相伴的，是腳前腳后的螃蟹。蟹不大，黑殼黃螯，機機靈靈，用手摸它，它不大搭理，我試著咳嗽一聲，它們卻四散逃去，一會兒卻又聚了攏來。當(dāng)然還有水里的魚兒、山坡上的奇花異草，對啦，還有滿世界的靜寂。
少君先生在他的散文集《天涯瓊州》中寫到蜈支洲島上給魚們放的電影，我去時好像架子還沒搭起來，也就無緣與魚們一起觀賞電影了。
島上有座媽祖廟。相傳清代有位名叫吳華存的道人，遍游海南諸島尋訪煉丹修身之處，最終看中了蜈支洲島的風(fēng)水，欲占此島結(jié)廬而居。此事被當(dāng)時的崖州知府獲悉，也來此島，果見風(fēng)光和風(fēng)水俱佳，認(rèn)為這塊寶地不應(yīng)為某個人所有，理應(yīng)造福百姓。于是制止吳道人筑廬，由州府集資于1898年在島上建一庵堂，取名“海上涵三觀”，供奉中國漢字的創(chuàng)造者倉頡，這在國內(nèi)是少見的。清朝政府倒臺后，庵堂無人管理，漁民不知所供倉頡為何方神圣，遂推倒重塑漁民保護神媽祖。
我上島時，蜈支洲島開發(fā)了三分之一不到，游泳池、歌舞廳、啤酒屋、健身房以及其他休閑設(shè)施正像新椰一樣在島的北部生長起來。日光浴、海水浴，潛水、摩托艇、海釣已經(jīng)營運了。我也要了根金屬漁竿，不用蚯蚓，搓了面粉團釣，吃食的倒不少，一會兒食就被啄完了，可能鉤太大，也可能魚們揣摩了我的心思，“垂釣豈在魚？”一下午一個也沒釣上來，同釣者沒有一位如我這樣一無所獲的，但我的快樂絕不比他們?nèi)魏我粋€少，我是隨著放長的釣線將心情放到大海里去了，我的心情在礁石間、在珊瑚叢中，在魚們關(guān)于春天的話題里。
（摘自《風(fēng)流海南》）
蓋了帽的海鮮
民以食為天，為大，先說美食。
筆者當(dāng)然算不上美食家，不像陸文夫他老人家，快了朵頤，還有大作《美食家》名世。但我從小“好吃”，這里的HAO，讀第四聲。湖北人說人嘴饞，用一句：生懶死好吃，我約摸可以歸入此類。癩蛤蟆、秋知了都是吃過的。曾與童伴用包谷秸稈偷偷燒烏龜吃――那會兒烏龜多且賤，沒事與人親熱，每回走夜路沒有不踩翻幾個的――那是鄉(xiāng)人以為“好吃”到極致，很不體面的。到了海南，江山未改，饞性難移，見了好吃的就往前趕，往前湊，于是便有了些許心得。
一般說來，在海南的吃，記住一個字就得，鮮！把住一字，你便會知道“吃在海南”絕非誑語也。
來海南必得吃海鮮，海南的海鮮在咱中國算是蓋了帽了！你說南海多大，水多深，環(huán)境多好，有哪個地方能望其項背？在這樣的地兒活著的物件那才真叫個好。時下的人們不都念叨個環(huán)保、綠色嗎，不就時興個潔凈的環(huán)境嗎，最討厭的就是污染啦，能躲開誰還不躲得遠遠的？
海南的好海鮮可是多了去了，筆者上島20余年，不敢說吃了其中百分之一。倘你初到海南或是欲對海南海鮮有所認(rèn)識，那么到集市上走走，逛逛，給你的感覺就是看不完的魚呀蝦呀蟹呀貝呀參呀蚶呀螺呀，有的像只風(fēng)箏蹲著，有的像架波音747趴在筐籮沿上，有干癟癟像根柴火棍的，有肥嘟嘟像條芝麻蟲的，有像半截高跟鞋的，有像嬰兒奶嘴的，有黑有白有綠有紅有胖有瘦，還有一些說不上來沒準(zhǔn)連畫家調(diào)色板上也沒出現(xiàn)過的顏色，萬花筒似的，令人目不暇接，幾乎就沒有叫得上名字的。就連我這長江上的打魚人，識慣了鳙鯉鰱草，一到魚攤眼也花，直叫“慚愧”。
揀幾樣“親自”吃過的說說吧。
頭一樣――沙蟲。動物學(xué)名為“方格昆蟲”，又稱“海腸子”，大陸來的人管它叫海蚯蚓，模樣與一般的蚯蚓無二，二三寸或三四寸長，一根直腸通到底，只是顏色灰灰白白。產(chǎn)于沿海灘涂泥沙之中。倘某個星期天，你在退潮后三亞河灘上見了衣著光鮮的趕海人，一人一把小鏟，屈著腿，弓著腰，孜孜以求，那一定是雙休日業(yè)余撿沙蟲的人們。它淺淺地愜意地鉆在沙地里，只見小鏟一揮，它身子一縮，一道白光閃過，蘆芽兒一般它就躺人筐里了。
沙蟲，高蛋白補品，特具補腎壯陽之效。沙蟲的做法不外兩種，一是鮮炒，二是煮湯，要訣是鮮，是甜。一位四川朋友不信邪，偏要做川味沙蟲，大火大油加猛料，結(jié)果不僅嘗不出沙蟲的味兒，就連沙蟲在哪兒都尋不著了，滿盤全是辣椒花椒。
海南的沙蟲，數(shù)儋州光村的最出名，體大肉厚，脆嫩鮮甜，據(jù)當(dāng)?shù)貪O民說，在大月亮的晚上，沙蟲浮到淺海交配時捕撈的為最佳。筆者2002年在光村附近海邊尋盆景樹樁時吃過一次，在路邊一家連招牌都沒有的夫妻店，男的當(dāng)廚，女的收拾，我要了兩個菜，一個爆炒沙蟲，一個油炸咸蛋，兩個都好，沙蟲甜鮮，咸蛋酥軟，至今回味，齒頰余香。
在海南，我吃魚吃得最酣暢淋漓的是在陵水海灣的漁排上。一箭之遙就是著名的南灣猴島。魚在網(wǎng)箱游，人在船上觀，大的上百斤，小的不夠筷子長。魚的品種很多，吃過一種海南話稱作 “hao”的，譯成普通話是什么，不得而知。魚青黑色，魚嘴朝下，身體兩側(cè)鰭如寶劍，尾巴帶點紅色，有點像幾十年前我與外公在長江捕獲的青鯇。幾分鐘前魚還自由自在地在海水中嬉戲，轉(zhuǎn)眼間就成了食客火鍋里的美味。這里的魚也有多種做法，鹽年間郡守毛奎做《大小洞天記》。進入小洞天登上“釣臺”，只見水連天、天連水，水天一色，那巍巍磐石迎擊波浪，臨海雄踞，上面一尺見方“釣臺”兩字，為毛奎題寫。一條長石形成的“釣繩”從釣臺上沿著石壁垂延下海，當(dāng)?shù)厝苏f，起風(fēng)時，這條“釣繩”會在風(fēng)中擺動。“釣臺”東邊是迷人的“海山奇觀”，此外還有“中虛不載江湖物，外實無煩斧鑿修”的“石船”、直指云天的“試劍峰”和層層疊石形成的“天梯”。
崖城西北有一眼令人神往的“玉井溫泉”，泉為雙池相鄰，原來一池半暖半冷，一池?zé)釢L如沸，不知何年何月暖者變涼，滾者變熱，洗浴正宜。明朝正德年間曾砌石保護，久而傾倒，到清朝光緒十五年，知州唐意源重修，建筑“既濟亭”，而今亭廢泉在，仍是玉井如鏡，四時皆宜沐浴。
三亞沿海散落著一些很有情趣的小島，蜈支洲島是其中之一，古稱“崎洲”，面積1.48平方公里，有淡水，而且植被豐富，距三亞東北海岸不到3公里。
，紅燒、清蒸，火烤……最好的莫過于火鍋，待水沸起來了，將蘸了汁料（不蘸的更鮮）的大塊魚投進去，水滾過兩次，就可以起鍋了，味口重的再將魚塊在早就預(yù)備好的味碟里涮一下，喜清淡地直接送進嘴里。依筆者經(jīng)驗，吃火鍋魚，魚不能太小，小魚剌多，吃起來費事；魚塊也不要切得太小，小則沒有吃魚的豪氣；魚在鍋里待的時間不能太久，切記掌握火候，一熟即起鍋，太久肉爛不上筷子，而且煮過了，肉粗味同嚼蠟。
陵水漁排，兩岸青山相對，一灣海水環(huán)伺，時見白鷗飛翔，時聞獼猴鳴叫，既嘗美食，又品山水，豈不快哉！
吃后安鯔魚是碰巧，也就吃過這么一次。后安鯔魚是萬寧特產(chǎn)，產(chǎn)于后安小海，以泥表所附的硅藻及浮游生物為食，秋季為捕獲旺季。我們?nèi)r是春天，以為季節(jié)不對，沒有口福了，沒想到主人不知從哪兒弄來這么一條：體長稍扁，頭部平實，下頜前端突起，上頜中央有一凹陷，背生雙鰭。魚不大，一斤一二兩的樣子。很活，蹦起來一二尺高，像剛從水里跳上岸來。吃法是清蒸，上覆數(shù)根青蔥，湯汁淡黃，肉肥而不膩，清爽可口，魚側(cè)肚皮處最為鮮美。后安鯔魚屬于高檔魚種，它不但是宴席上的佳肴，而且是老少病弱者、婦女產(chǎn)后的上佳補品。
后安小海，不知是江還是海，我疑心是江，鯔魚的味道極像長江三珍之一的鰣魚，聽說鰣魚這味江鮮早已是千金難求啦。
海膽，又叫海刺猬，一種棘皮動物，圓形、半球形或心形，雖然其貌不揚，但它的生殖腺即海膽膏卻是一種天下難得的美味，且營養(yǎng)價值極高。可生吃，也可蒸熟食，亦可加工成酒精海膽、鹽漬海膽、冰鮮海膽食用。我國早在清朝用海膽膏制成“云丹”，為風(fēng)格獨特的宴席佳品。
我吃過兩回，文昌朋友專門用車載了去，在海邊一個叫龍樓的地兒，海邊景色兼田園風(fēng)光，用鼻子嗅嗅，風(fēng)里海腥味兒極濃，不屑掛招牌，就知是吃海鮮的店鋪。一次生吃，怕腥，猛加了不少芥末，倒把鮮味給掩了，就像四川朋友吃沙蟲；二回用海膽加當(dāng)?shù)禺a(chǎn)據(jù)說不喂飼料的瘦豬肉同煮，味道真是美極了！吃海膽，有點像吃日本料理生魚片，或是那種進口水果山竹，品嘗的是那稍有些特殊的味兒。
鮑魚是三亞“三絕”之一，其他二絕是梅花參、魚翅。鮑魚非魚，屬于貝類，一種海產(chǎn)軟體動物。鮑魚晝伏夜出，白天，它緊貼在數(shù)米深的石塊和石洞壁上。采鮑者手握小鐵鉤，悄悄潛入海底，看準(zhǔn)鮑魚，迅即一鉤出手，鮑魚一骨碌從巖壁上滾落下來，采鮑者便將其收入網(wǎng)袋中。據(jù)言，鉤鮑魚這第一鉤必得成功，否則，你就是把它鉤得稀巴爛，它也不會從巖壁上給你掉下來，就好比長在壁上生根了一般。每年3至9月是采鮑季節(jié)，鮑魚的繁殖期在7至8月，其時鮑魚性腺發(fā)達，肉又肥又厚。除了三亞海域，前述文昌龍樓一帶也盛產(chǎn)鮑魚。
蝦子過河，說來有些謙虛（牽須）。在諸海鮮中，本人獨對鮑魚認(rèn)識深些。何緣由？本人2003年前供職于一家刊物，也不知哪根筋發(fā)炎，突然想養(yǎng)鮑，為刊物賺些銀子，多次頂著毒日頭到儋州峨蔓海邊謀劃，打聽水泥養(yǎng)鮑池的價錢，成本利潤也算計了，可行性報告都拿了幾個，最后被某領(lǐng)
